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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故事:蛋头罗圈儿番外笔趣阁

陆离 著

其他类型连载

屋里没有开灯,院外路灯的冷光斜斜地照了进来,勾勒出奔奔小小的背影。幼儿园四层楼全部都是落地窗,为了安全起见,都装上了防盗护栏。奔奔守在铁窗前,栏杆的阴影打在他身上,一条一条的。我唤了一声“奔奔”,他没有应。我走近,才发现他的头靠着铁栏杆,已经是睡着的样子了。微光中,我看着他的小脸,不由得有些心酸,心想也许他妈妈日子过得太过艰难,甚至也许本来是打算带他一起走的,但是终究不忍心。是啊,谁能忍心呢?等到他表姨父赶来,我早已让奔奔舒服地在小床里睡下了。他表姨父把他抱走的时候,感谢连连,对我说:“孩子难得睡得这样香,在家里也睡不了这么好。”从那天开始,奔奔时不常地就留下来陪我加班了,或者说,是我留下来陪他一起等待。他虽然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性...

主角:蛋头罗圈儿   更新:2025-03-21 14:3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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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蛋头罗圈儿的其他类型小说《幸存者故事:蛋头罗圈儿番外笔趣阁》,由网络作家“陆离”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屋里没有开灯,院外路灯的冷光斜斜地照了进来,勾勒出奔奔小小的背影。幼儿园四层楼全部都是落地窗,为了安全起见,都装上了防盗护栏。奔奔守在铁窗前,栏杆的阴影打在他身上,一条一条的。我唤了一声“奔奔”,他没有应。我走近,才发现他的头靠着铁栏杆,已经是睡着的样子了。微光中,我看着他的小脸,不由得有些心酸,心想也许他妈妈日子过得太过艰难,甚至也许本来是打算带他一起走的,但是终究不忍心。是啊,谁能忍心呢?等到他表姨父赶来,我早已让奔奔舒服地在小床里睡下了。他表姨父把他抱走的时候,感谢连连,对我说:“孩子难得睡得这样香,在家里也睡不了这么好。”从那天开始,奔奔时不常地就留下来陪我加班了,或者说,是我留下来陪他一起等待。他虽然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性...

《幸存者故事:蛋头罗圈儿番外笔趣阁》精彩片段

屋里没有开灯,院外路灯的冷光斜斜地照了进来,勾勒出奔奔小小的背影。
幼儿园四层楼全部都是落地窗,为了安全起见,都装上了防盗护栏。奔奔守在铁窗前,栏杆的阴影打在他身上,一条一条的。
我唤了一声“奔奔”,他没有应。我走近,才发现他的头靠着铁栏杆,已经是睡着的样子了。
微光中,我看着他的小脸,不由得有些心酸,心想也许他妈妈日子过得太过艰难,甚至也许本来是打算带他一起走的,但是终究不忍心。
是啊,谁能忍心呢?
等到他表姨父赶来,我早已让奔奔舒服地在小床里睡下了。他表姨父把他抱走的时候,感谢连连,对我说:“孩子难得睡得这样香,在家里也睡不了这么好。”
从那天开始,奔奔时不常地就留下来陪我加班了,或者说,是我留下来陪他一起等待。
他虽然也有调皮捣蛋的时候,性子却极宽厚温和。一次老李逗他玩,他说了句什么,老李耳背,让他重复了好几遍也没有听清,要别的小朋友早不耐烦了,他们早被自己的爷爷奶奶惯得骄纵不堪,更何况是别的老人。奔奔却说:“没有关系,等我老了,也是一样的。”把老李感动坏了。
我不禁越来越好奇奔奔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只有充满着爱和付出的家长才能培养出人格健全的孩子,但他的母亲竟然死得这样惨烈。
许多个傍晚,我和奔奔就在教室里度过。我备课,他就在旁边安静地玩玩具和看图画书,或者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玩一会儿,他拉着我的手给我看他发现的蜗牛。
真奇怪,工作了好几年,我这会儿才感觉到当幼儿园老师的快乐。
一天放学后,我俩照例留在园里,忽听教学楼的大门给敲得“砰嘭”响。老李已经下班了,我赶紧去开门。门外吼得地动山摇,一个大汉正拍着铁门喊:“有人没?人呢?都去哪里了?”
他戴着安全帽,背着工具箱,身后还跟着好几个工人模样的人,见了我就大声道:“不是说有工程吗?怎么都没人了?”
幼儿园四楼的教室本来在装修,其实只是改一下水电,更换门窗,但还是有家长投诉说污染太大,硬是给停了。现在整个四楼都封起来了,所有的课程,包括老师办公,都挤在下面三层楼。
没办法,孩子大过天。家长总希望自己的宝贝儿们永不受任何伤害,不过通常是一厢情愿罢了。
我跟那大汉解释了一下,才知道办公室的人忘记了通知他们工程改期。师傅们白跑一趟,十分不乐意,又在门口跟我争辩了一阵才离开。
我好容易把他们劝走,回到教室,却发现奔奔不见了。
我开始还以为他去别的教室玩了,都找了一圈,还是不见人影。我又跑到院子里找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喊起他的名字来,一面喊,一面感觉心跳快了起来。
大门锁着,他不可能跑到外边去。刚刚看过的图画书还在桌上摊着,小凳子也仍旧在他刚才坐过的地方好好放着,但是孩子呢?
我楼上楼下地喊着他的名字,脑海里滚过从前看过的新闻……
例如母亲忙着看手机,泳池里的孩子就在眼前被溺死;或者是老人跟别人闲聊几句,孩子就被抱走;最离奇的是一则美国的新闻,说大人买衣服的时候让孩子在试衣间玩耍,后来居然发现孩子爬上试衣凳的时候兜帽衫的帽子被挂钩挂住,孩子两脚踩空,竟然就在试衣间里给吊死了……
我额上浸出冷汗,跑进跑出时撞倒了好几把小凳子。我想要让老李回来,想要报警,摸出手机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都微微发抖了。
我咬了咬嘴唇,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大门关着,窗户也都有护栏,外边的人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出不去,肯定不可能凭空消失了。
我木然地把翻倒的凳子一把把抬起来,一面想:“别慌别慌,孩子肯定还在屋里。”
便在这时,我发现玩具柜的柜门轻轻动了一下。这个柜门一直都有些问题,要很大力才能完全合上。
我扔下手里的凳子,扑过去把门拉开,只见奔奔正缩在柜里,一只小手还伸着,估计正想要把柜门关严。
我高声道:“你怎么躲在这儿啊!”一面说,一面把他拉了出来。又道:“你躲在这儿干什么啊!”
奔奔却笑得憨憨的,说道:“该玩游戏了呀。”
“玩什么玩,急死我了!”我一面说着,一面把他衣服上的褶皱抻开。玩具柜很小,真不知道他怎么钻进去的。
奔奔道:“叔叔来的时候,就是该玩游戏的时候了呀。”
奔奔瞪圆了眼睛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刚才对他说话的声音有些大了,只得柔声道:“玩什么游戏呀?下次别再钻进去啦。”
奔奔说:“每次叔叔来的时候,妈妈就和我玩钻箱子的游戏。”
我说:“什么箱子?哪个叔叔?”
奔奔道:“就是衣柜顶上的箱子呀。叔叔就是说话声音很大,敲门声音很响的那个叔叔。”
我想起刚刚来访的工人,问道:“是刚才的工人叔叔吗?你认识他们吗?”
奔奔摇头道:“我没见过叔叔的样子。但是他每次来敲门声音也很大,说话的声音也很大。妈妈听到了,就让我钻箱子。”
我说:“是说有叔叔来找你妈妈吗?”
奔奔点头说:“对,他来的时候妈妈就和我玩游戏,箱子里有吃的和玩具。妈妈说不能出来,出来就输了,就算她叫我我也不能出来,只有她自己来找我才行。”
说完这些,他仰面问我:“刚才我赢了吗?”
我脑子有些糊涂,没有回答他,问道:“你上次跟妈妈玩这个游戏是什么时候?”
他说:“好久了,那个时候我还在穿厚衣服。”
我心想可能是开春的时候,至少几个月前,又问:“那你赢了吗?”
奔奔迟疑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我睡着了。后来是警察阿姨找到了我。”
我忙问:“那你妈妈呢?”
他说:“妈妈就不在了。”
我的心不住下沉:在他母亲死亡之前,有人来找过他们母子,而且还常常上门,且每次上门奔奔的母亲都会让他藏在柜子里。那么这个“说话声音很大、敲门声音也很大”的男人跟她的母亲是什么关系呢?会不会跟他母亲的死亡有什么牵连?
我心中一紧,忙问:“这些话你跟警察叔叔阿姨们说过没有?”
奔奔道:“没有,也没人问我。”
我一想也是。孩子太小,若不是今天施工队找上门吵闹一通,他也不会条件反射般地藏到柜子里面去。
“陆老师,我今天赢了吗?”奔奔兀自追问着。
“嗯,嗯,你表现得特别好。”我答道,伸手抱了抱他。
我赶紧打电话叫来了老李,让他帮我照顾奔奔。老李看我火急火燎的样子,忙问缘由。我抓起包就往外跑,一面跑一面说:“我去警察局一趟。”
远远听见老李在身后喊:“不要着急,这里有我看着呢。”
3
到了警局,接待我的是个年轻警员,听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了半天,他转了转手里的圆珠笔,说:“你等一下,我找技术专家来。”
过了不久,办公室进来两个警察,领头的那个面孔黝黑,三十来岁的样子。
我说:“您就是技术专家?”
对方点了点头,道:“我们得去趟现场,顺便把你捎到车站去吧。”
天色已暗,我惦记着奔奔,又加上头回坐进警车,心情有些忐忑。
听“技术专家”说,奔奔的母亲生前的确交往了一名男友。但是据说两人早已闹翻,而且在奔奔母亲死亡的现场也没有发现这名男子的痕迹,所以就排除了他杀的可能。但是听了我的报告,他们决定再去核实一番。
警车开进小区的时候,天已黑尽。路面上没有什么人,周围有几栋九十年代的塔楼,零星地亮着些灯光。
黑面孔的警官熄了火,从车后座上领拎出一个大工具箱,往小区外一指,对我说:“那边就是车站,走两步就到。”
我答应了,慢慢往小区外走,回头看两名警官已钻进黑洞洞的单元门。不知怎地,我竟然加快脚步也跟了上去。
电梯停在七楼。我记好数字,按了上行的按钮。不一会儿,我也站在了七楼。这行为当真是鬼使神差。

1
我还在当记者的时候,有回去新疆出差。
下乡采访完后不巧车抛锚了,当地村支书让我去附近农民家坐坐,我要推辞,他坚决不肯,说外面天气太冷,修车要花不少时间。
他带着我走下公路,穿过一小片沙枣林,又拐上一条杂草丛生的小路。
这个村子紧挨着塔克拉玛干沙漠,土地三分之一是沙丘,三分之一是荒原,剩的三分之一勉强种些棉花和枸杞。
时已深秋,四周一片焦黄。风一吹,漫天飞沙,更显肃杀气氛。
“村里不富裕,但是人都不错,你见见就知道了。”支书说。
刚走没多久,背后有人高声召唤起支书来,估计是修车的事情。支书往前面林间的小平房一指,道:“你自己先过去吧,说我介绍你来的就行。”
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往回跑了,一面跑,一面扭身对我说:“主人家是从四川来的,还是你老乡呢。”
我没办法,只能往前走。四周安静得吓人,小路上都是软沙,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到。
快走到平房的时候,林中钻出一个男人,满脸浓髯,正在赶羊入圈,身上的棉服脏得看不出颜色来。
我结结巴巴地把村支书交代的话说了,他看了我一眼,没有答话,下巴往平房的方向一扬,又低头干活了。
我小心翼翼地经过他身边,刚走到门口,忽听他在我背后暴喝一声:“狗东西!”
我吓得几乎跳了起来,转身才发现,原来他在骂一头不听话的羊羔。
我的心扑通直跳,赶紧进屋,隔着门还能听见他骂骂咧咧。
屋里光线很暗,炕上坐了个老人,拥被靠墙倚着。听我说明了来意,他忙道:“你坐,你坐。我腿脚不方便,门背后有板凳。”
一听我用四川话答了谢,老人的眼睛立刻亮了,不住地问我老家的情况:籍贯是哪里?父亲和爷爷都做什么事情?家里还有哪些人?家乡发展得怎么样?
聊了一阵,我发现老人和我的舅妈竟然来自同一个县。老人满面笑容,连我老家过年吃什么菜,怎么做的,都问到了。
我十几岁来北京念书,之后留下工作,离开家乡也快二十年了,好些近况我自己也不清楚。
老人长叹一声,说他离开老家已经四十年了。我问他这四十年一次都没有回去过么?他说,一次也没有回去过。
我问为什么。他说:“陆记者,你是记者,我就告诉你吧。”
这时,我发现老人已经不再倚着墙了,整个上半身都向我这边探了过来。我忙把凳子拉得靠他近些。
我正等着他开口,他忽然说:“你不拿笔记一下吗?”
我一怔,采访早已结束,我的笔记本已经放在背包里了,不过老人既然这样说,我就赶紧把包打开了。
老人看着我找出笔记本,翻到空白的一页,又拿出圆珠笔,摘去笔帽,端端正正地坐在炕边,他才开始说。
2
“我年轻的时候在工地干活,本来学的是泥瓦匠,但是手艺不够,三十多岁了还没出师,只能干些粗工。
“干粗工吧,也笨手笨脚的,有天砸石头的时候把手砸伤了。我不敢歇,怕歇了这半天的工钱就没有了,于是想找点消炎粉,往伤口上洒一点就是了。
“我走回工棚,发现歪嘴大白天窝在里面。歪嘴的嘴并不太歪,但是因为说话叽叽歪歪,大家都叫他歪嘴。
“歪嘴一见了我,立刻站直了,两手藏在背后。我开始还以为他在偷东西。
“我以前撞见过他偷东西,还拿偷来的钱买烟讨好工头,不过看在同村的份上,我不跟他计较。
“我没理他,径直走进屋去找消炎粉,果然看见他背后的地上放着一个麻袋。
“我正想跟他开个玩笑,问他偷了什么好东西。
“忽然麻袋动了一下,里面传出呜呜呜的哭声。
“我吓了一跳,麻袋倒在地上开始扭动起来,歪嘴的脸更是吓得惨白。
“他说:‘你的工还是我介绍的,你不要说出去害我哈。’
“说完他解开麻袋,里面露出个男孩来,十来岁的样子,手脚绑着,头发很长,脸上也脏。
“歪嘴说:‘头儿跟我说,工地上不能再死人了。’
“我明白了,歪嘴说的是打生桩。
“那些年,工地上死人是常事。有人就说,是因为修工程动了风水,惹了鬼神,只要先找个小孩来弄死,以后就不会有鬼来索命了。
“这一次的工程是在山里面铺路修桥,峡高水深,本来就很危险。
“上个月炸石头的时候炸死了一个,这个月又有人被木料砸残了。都是当地的工友,家属闹起来了,丧葬费赔了一笔,医疗费比丧葬费还要多。工头估计是怕填不起这些无底洞。
“‘工头让我去抓的。是山里面的野娃儿,没得家,反正也可怜,不如送去见父母算了。’歪嘴说。
“就在这时,外边远远有人叫歪嘴,是工头的声音,一声大过一声。
“歪嘴有点慌,赶紧说:‘你帮我看一下,不要让别人进来。’说完就关上门跑了。
“棚里就剩我和那孩子。我才发现他嘴里塞着的是油棉纱,味道很呛,两汪眼泪不知道是熏出来的还是吓出来的,小脸憋得通红。
“我替他难受,想给他扯出来,又怕他乱喊,就只好算了。
“陆记者,你不要说我没良心。那些年,小孩子是很容易死的,经常我们做着工,就看见淹死的孩子从上游漂下来,要么就是病死的,跌死的,大家都习惯了。
“我们做工的地方很偏,野孩子很多,有些是没有爹妈的,有些是爹妈不管的。经常在村口看见一堆小叫花挤在一起烧火,像小狗一样,活着也可怜。
“我找不到消炎粉,只好蹲在地上,把伤口放在嘴里含着。我看见小孩的胳膊给绑在背后,手里还抓着一块饼干。
“塑料包装里面的饼干已经碎成渣了,他还紧紧抓着。我认识那个包装,是歪嘴的饼干。
“我长叹了一口气,小孩忽然猛烈挣扎了起来,他个头小,力气却挺大,把旁边放货的铁架子撞得砰砰直响。
“我赶紧握住他肩膀,他就开始用头撞墙,一面撞一面哼哼,眼泪成串地流下来。
“我看他确实可怜,又怕他闹出的动静太大,就想哄一哄他。
“但是我虽然已经三十多岁,还没有娶上老婆,更没有哄过孩子,想来想去,只好把当年我爹唱给我的儿歌唱给他听。
“我就唱:‘黄丝黄丝蚂蚂,请你公婆来吃嘎嘎,坐的坐的轿轿,骑的骑的马马。’
“听了我的歌,他哭得更厉害了,眼泪口水顺着下巴流下来,在胸前打湿了一摊。
“我感觉他渐渐没有挣扎得特别厉害了,就松开了手,就在这时候,我发现他脖子里有个银链子,拉出来一看,上面连着一块银牌牌,还挺新的,正面写着‘长命百岁’,背面写着‘松儿诞辰’。
“我忽然想到,原来这不是野孩子,是有爹妈的孩子。我忙问他:‘是不是叫松儿?姓什么?父母是不是还在?’
“小孩呜呜直叫。
“打生桩有两种办法:一种是在工地里杀死了直接埋掉,二种是在野外做个法事,然后就地了结。
“工地上为了赶期,日夜都有人在,估计工头多半会把孩子带到荒山里掐死然后深埋,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孩子的父母连尸骨都找不到一根。
“我捏着银牌牌,用大拇指捻着上面刻的字。
“这不能是没人要的孩子,他父母没准儿正在到处找他呢。
“我看了一眼孩子,他的眼睛已经发红了,只是看着我。
“我动了放他的心思,但是又不想被工头发现。有个办法就是我解松了他,然后我先走,这样即使孩子不见了,也可以说是他趁我出去的时候自己跑掉的。
“想到这里,我把银牌牌往他怀里一塞,就站起来去门口看看外面有人没人。
“哪知道,我一推门,竟然推不开。歪嘴这个狗东西竟然给工棚落了锁!
“我推了推木门,外面挂着的将军锁哐啷啷直响,我一面骂着歪嘴,一面到处看屋里有什么东西可以开门的。
“屋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扇两尺见方的小窗。
“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我解松了孩子,把他从这个窗户挤出去。但这样一来,我就给锁在屋里了,没法跟工头解释。
“工头要打骂我也就罢了,但他手里还捏着我这半年的工钱。我已经答应了老家的媒人要给他五百块。
“陆记者,现在五百块不多,但当时我一个月的工钱才几十块钱,好容易攒够一点全是为了娶老婆。
“我年纪已经不小,父母也不在了,再娶不上老婆,就怕要光棍一辈子了。
“工地上有些老光棍,腿还不如我胳膊粗,挑起石子直打颤,还在工地上讨饭吃。我不想老了跟他们一样,所以拼死拼活都想有个家。
“所以,为了这几百块钱,我放弃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等歪嘴回来。反正孽是他们造的,跟我没有关系。”
老人说到这里,摇了摇头,伸手去拉炕边的麻绳,把电灯打开了。
我这才发现,天色已经很暗了,老人满脸皱纹,鼻子和眼袋的阴影在灯光下被拉得很长。
老人继续说:
“过了没有多久,就听见开锁的声音。工头和歪嘴一起出现在门口。
“工头见了我,脸色顿时变了。他退了一步,又把门带上,跟着我就听见他骂歪嘴的声音,然后就是特别响的两个耳光。
“两人叽叽咕咕地在门后说了好一阵话,然后歪嘴一个人进来了,说:‘我们一起进山吧,你帮我背着小孩就是。’”

过了新年,大哥就该出来了。
我和兄弟们去接他。看守所门外地上的雪都冻硬了,大风一吹,跟刮刀子一样。
好容易等到下午,铁门终于裂开一道缝。大哥出来了,拎着一网兜衣服。
天是晴的,大哥的头上、肩上却像是落了雪一样。在里面一待二十年,大哥老了。
我们在街角酒楼开了一桌,桌中间的烤肉冒着热油,嘶嘶作响。
罗圈儿端了一杯白酒,站起来说:“来!我先干一杯,欢迎大哥回家!”
罗圈儿姓罗,因为生着罗圈腿,我们从小就叫他罗圈儿。别看他个子小,当年是我们这一片最能打的。用大哥的话来说,疯狗发威,连人都要让三分。
但就算是他,如今也打不动了,专心开着小卡车拉货,人已经胖成了球。
罗圈儿用他萝卜般的胖手捏着玻璃杯,仰头一口干了。两旁的人叫起好来,都是跟着他干运输的小青年。
罗圈儿放下酒杯,抬头脸颊已经开始发红,看着周围嬉笑起哄的年轻人,喝道:“大哥当年的仗义,你们是没见识过。现在都给我学着点!学着点!”
他边拍着两旁小伙儿的后脑勺,边向大哥道:“这帮小混蛋,什么都不懂,比当年蛋头都不如……”
大哥原本微笑着看着他,一听到“蛋头”两字,脸色登时变了。
罗圈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连忙坐下,含含糊糊地招呼大家吃饭。
蛋头是大哥的亲弟弟,比他小十多岁。我们出去打架,他就在胡同口拖着鼻涕等着。
没有爸妈,大哥算是他半个亲爹。蛋头小时候爱吃红薯,大哥必给他买。烤红薯烫,兄弟俩轮流拿着,传来传去,都吃在蛋头肚里。
我看看席上,除了我和罗圈儿两个老人儿,其他都是年轻人。最小的恐怕才十七八岁,跟蛋头当年差不多大,头皮和下巴都是青青的,有些耳朵上夹着纸烟,互相取笑着劝酒。
我侧脸去看大哥,他微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我夹了一筷子蒜肠递到他面前,说:“每回去看你,不老说想吃吗?”
大哥摇摇头,苦笑道:“吃不了,胃坏了,里面伙食不好。”
我不知该说什么。蒜肠油汪汪、白嫩嫩,夹在筷子上直打颤。
我上一次跟大哥吃蒜肠已经是二十年前了。
那时我刚当上学徒工,却极爱偷懒,没事就往大哥开的小卖部里钻。
有天下雪,天黑得早。我去的时候,大哥正要关门,一见我,笑道:“你倒知道有好东西。”
大哥俯身探进柜台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好粗的两条蒜肠。我俩坐在小板凳上,高木凳当桌,又开了瓶白酒。
大哥看我吃得快,把他那条蒜肠也拨给了我,又伸手去柜台掏零食。
他小臂上刺着一头麒麟,是我们十多岁时看武侠小说里面“飞天侠盗”的标记。只可惜刺得歪歪扭扭,说狮子不像狮子,说老虎不像老虎,已经开始掉色了,线条也开始模糊起来。
大哥当年混社会,先给自己人立规矩:老弱不欺,妇幼不犯……七七八八,好多条条框框。只因为他出手狠辣,打起架来不要命,因此岁数不大,大家都服他。
我因为父母不管,便跟着大哥混,只觉得他跟其他人有些不太一样。常常半夜酒醉醒来,看着满屋子横七竖八睡成一片,只有大哥坐在窗前,一支接一支地抽烟。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有一天大哥忽然说他不干了,回家开了个小卖部,再也不管街上的事情。他既然收心,我们也只好跟着不干了,各自找各自的出路,日子过得很紧,主要是远不如以前好玩了。
我俩正吃喝着,蛋头撞进门来。
我正想开玩笑说“你小子鼻子真灵”,却猛然发现蛋头脸上有血。
蛋头插上门,转身靠在墙上,气喘吁吁地说:“哥,有人追我。”
大哥连忙起身,一着急,把高木凳撞倒了,我连忙把酒瓶子抱住。
蛋头哭丧着脸说:“我跟人打赌赢了钱,他们不干,赖上我了。”
蛋头的头圆圆的,像颗鸡蛋,所以叫作蛋头。从小他就长得极其精神,又聪明又漂亮。街上的妇女一般见了我们这样的都绕着走,唯独蛋头,常常引得大人来逗。他的小嘴一开口,谁都想叫他心肝。
长大后,他更是格外挺拔,不到二十岁就成为方圆十里最帅气的小伙子,姑娘们都被他迷倒了。
但这会儿,蛋头脸上挂着彩,衣服打着皱,全没了体面的模样。
大哥怒道:“打什么赌!你学不上了?”
大哥从前在街上讨生活,却从来不准蛋头跟我们瞎混。每每他跟着来,便被大哥打回去,偶有小偷小摸,也被打。有时候打得狠了,连我们都跟着劝和,蛋头就蹲在墙角,一面捂着脸假哭,一面从手指缝里偷看他哥。
总算是有些小聪明,蛋头考了两回,考上本地的中专。大哥很欣慰,家里终于出了文化人。小卖部的收入微薄,基本全给蛋头交了学费。
看见大哥生气,蛋头更怂了,含含糊糊道:“他们要赖上我,我也没办法呀。”
大哥扬手要打,蛋头往屋里一缩。我想去拦,又怕把手里的酒瓶子砸了。
便在这时,木门给擂得哐哐响,门外响起叫骂声。
大哥举起的手横过来,抓住蛋头扯到自己身后,跟着抄起木板凳,我也举起了酒瓶。
“砰”一声,木门给踹开了,挤进五个凶神恶煞的男人。
为首一个留着平头,看见蛋头就嚷:“在这儿!绑了!绑了!”
我离开江湖有两年了,来的人全不认识。大哥挡住我俩,喝道:“干什么的?!”
平头道:“你管不着!滚一边儿去!”
大哥道:“这是我弟!”
平头眉毛倒竖,怒道:“你兄弟?他造的孽你不知道?”
蛋头从他哥背后探了半个脑袋,抢着道:“人家自愿的,跟我没关系!”
平头道:“小王八蛋,我弄不死你!”说罢伸手向大哥背后抓去。
哪知他的手还没伸直,斜刺里半空飞来一只脚,把他踹飞了。
大家都是一呆,只见屋里站着罗圈儿,炸药桶似的呼哧冒着火,嘴里嚷着:“谁敢上!谁敢上!”跟着转头对大哥说:“我远远看着有人就知道没好事。”
当年的罗圈儿,火气可真大,准是听见叫骂声,远远就奔过来了。鞋上还沾着雪泥,棉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脱了。
他露着膀子,手里抄着挟煤的铁钳,舞起来跟铁鞭子一样。只听“啪啪”两响,对方脸上就多了两道血痕。
大哥一看今天是不能善罢了,先用木板凳把一人贯倒在地,又用劲向另一个人劈去。
我抱着酒瓶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腰间一紧,被人扑住抱得死死的。
那人左右晃着身子,想把我抡在地上。我好歹在街上混过,知道但凡打架,万万不可倒地,只要身子一倒,就再也爬不起来了,非给打惨了不可。
我一着急,往后狠狠给了一肘子。那人松开了我,用手去按鼻子,鼻血抹了一脸。
我见了血,刚才喝下去的半瓶白酒从肚里烧到了头顶,于是倒持了酒瓶,发疯般地抡了起来。瓶里的残酒涌出,洒得到处都是。
酒水四溅中,大哥已经骑在了一人身上,砸着拳头。
罗圈儿以一敌二,飞腿连环踢出。
只有蛋头,像见了老鼠一样,跳上柜台,团团转着。
一人在地上围着他转,不住喝道:“给我下来。”
蛋头说:“有本事你上来。”
小卖部里打得天翻地覆,锅盆乱飞,天棚上吊着的电灯不住摇晃。
我脸上挨了两拳,头有些晕,眼看一个拳头又飞来了,连忙举手去挡。
便在这时,小卖部的大门又敞开了,寒风卷着雪花涌了进来,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
我的脑子清醒了一些,只见门口倚着一个小脚老太太,眯缝着眼问:“罗儿呢?罗儿在不在?”

我一看,酒瓶子果然还很新,也顾不上问大哥为什么还来砖窑,赶紧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真他妈爽啊。
大哥看我陶醉之余若有所思的样子,笑着说:“怎么?还想吃蒜肠?这个我可没有了。”
我被他说中了心事,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大哥接过酒瓶喝了一口,仰头看着砖窑斑驳的天棚,叹道:“我爹妈刚死那阵,我和蛋头还在这儿住过一阵呢。我去偷口吃的,在人家的摊子前站了好久,结果慌里慌张就拿了把韭菜,窑里连锅都没有,管什么用。你不知道,我那个心虚啊,就跟狗在后面追一样。”
大哥把酒瓶递给我,又说:“后来在社会上混,也真是没有办法。我爸说过,凡事都是有报应的。前几年,我一直在想,我的报应什么时候来。后来又想,来就来吧,反正我是来不及了,只要蛋头有出息,我这辈子就算没白过,遭什么报应也无所谓了。”
火堆对面,蛋头背对我们睡得正沉。我喝了一口,看着他背心微微地起伏。
我知道大哥极爱蛋头,我们还小的时候,有一回他不知从哪里弄来几个瓶起子,送给我们一人一个,只有蛋头的起子是不锈钢的,还被刻成小狗形状,用小狗的尾巴一撬,瓶盖儿就掀开了。蛋头高兴了好多天。
“所以前几年我撤下来了,就是怕把他也带进沟里,还有你们。你还有爹妈,罗圈儿还有他奶奶,这么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做人还是体面的好,在街上混总是抬不起头。”大哥道。
我喝得浑身暖融融的,想起当年大哥挥着铁扳手以寡敌众的样子。对方只是推了我一把,大哥就在他的脑袋上砸出两个血窟窿。还有个小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条砍刀,大哥把衣服往他头上一罩,空手就把刀夺过来了。
夺刀时大哥胸口给划了半尺长的口子,他眼睛都没眨一下。等把小子们收拾干净,大哥胸前的衣服都给血浸透了。
那时候的大哥多威风啊,没想到他原来惦记着这么多的事情。
想着想着,我就睡着了。醒来时,大哥不在火边,大概出去解手了。
蛋头也醒了,抱着玻璃瓶,里面只剩了一丁点儿酒,在瓶底晃来晃去。
蛋头年纪虽轻,酒量却不行,早已喝得红光满面,笑嘻嘻地看着我。
我爬起来去够酒瓶子,他却先举起来又灌了一口。
我笑道:“看你这个样子,不能喝就不要喝了。”
蛋头嘿嘿一笑,道:“你能喝吗?你有多能喝?你能喝过我哥吗?”
我说:“你要你哥帮你打架,还要你哥帮你喝酒啊。”
蛋头眼睛转了转,说:“打架那是他们找上门来的,我又没干什么坏事。她自己死了,关我什么事。”
我心里一紧,忙问:“谁死了?”
蛋头摇头晃脑地说:“就是灯泡厂那个小妹啊,我跟她亲热了一下,你情我愿的,结果她就跑去跳河了。”
我说:“怎么会去跳河?真是人家情愿的?”
蛋头哈哈大笑起来,道:“哎呀,女的嘛,嘴上说不情愿,心里都是愿意的。我每回路过灯泡厂,还是她先跟我抛的媚眼呢。”
我说:“那今天来的那人?”
蛋头说:“是她的舅舅。”
我说:“那怎么办?人家找上门了。”
蛋头把额前的头发往后一甩,满不在乎地说:“没事,有我哥呢。”
我说不出话来了。
蛋头笑道:“又不是我把她扔到河里面去的,就算打官司,也拿我没办法。再说,我哥怕过谁。”
一阵冷风刮进窑来,蛋头的脸色变了。我回头,看见大哥回来了,脸上映着火光。
我正要开口,大哥说:“你先出去。”
我瞥了一眼蛋头,大哥忽然伸手把我从地上抓起来,猛地把我掼出门去。我跌在雪地里,赶紧爬起来往窑里跑。
门给顶上了。
大哥刚才的脸色阴沉得吓人,我担心起来,想赶紧回去找人来。
刚跑两步,我忽然发现山下上来一群人,浩浩荡荡,数不清具体有几个。只见雪白的手电光,像刀子一样在黑夜里划来划去。
我赶紧跑回去拍门,边拍边喊:“大哥!大哥!”
没人应我。山上的冷风尖叫着刮过,隐约能听见木门里蛋头也嘶声力竭地喊着:“哥!哥!”
我用肩头撞着门,声音都喊劈了,哑着嗓子叫:“跑啊,快跑啊!”
那群人已经登上山顶,有三四十个之多。为首的几个手里拿着棍棒,准是发现了我们的足迹,一路跟过来的。
风雪虽大,却不如这帮人来得气势汹汹。他们看见了我,都喊叫起来,小山顶上从没这么喧杂过。
我害怕,又不想撇下大哥和蛋头,只好把背脊贴着窑门。手电筒的光刺得我眼珠生痛,我抬手抹了一把脸,脸上湿漉漉的,也不知是雪还是汗。
为首的男人正是方才遭遇的平头。他迎风向我喊了句什么,我没听清,跟着他便一棍子朝我打来。
我避了一下,想回手给他一拳,但忽然想起刚才蛋头说的话,顿时全然没了斗志。只这么一犹豫,平头就已经把我扯倒在雪地里。
我见他又扬起棍子来,正要抱住脑袋,砖窑的门忽然打开了。篝火的红光从门里透出来,地上长长的一条影子,是大哥站在门口。
挤在窑前的人群忽然安静下来。
血滴在我眼前的雪地上,我仰头看着大哥。他一言不发地站着,手是红的,脸上胸口也都溅着血沫,正像当年血战之后的模样。
我忙回头朝窑里看去,只见蛋头软绵绵地倒在火堆旁,脸朝下伏着,一动不动。
“噗”的一声,大哥把手里沾着血的砖头丢到雪地里,然后朝人群走去。
人群默不作声地让出一条细道,目送他慢慢走下山去。
风声大作,我趴在地上,想要喊住大哥,却发不出声音来。他在风雪中的背影,我记了二十年。
大哥因为故意杀人罪被捕,因为有自首情节,且认罪态度较好,被判了缓刑。后来又因为表现良好,给予了减刑,我们才终于团圆了。
给大哥接风的酒席吃了很久,出门时天已经黑了。
罗圈儿早已喝得大醉,被两个小兄弟搀着,一步一滑地走在前面,嘴里不知道在唱着什么。
大哥走在我身边,冷风吹着,我俩都没说话。
忽然他脚下一滑,我赶紧扶住。
他弯着腰,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我发现他眼里都是泪水,哽咽道:“当年……当年,都是我不好。”
我的眼眶也红了,唤了声“大哥”,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雪又下起来了。

老太太是个半瞎,一副罗圈腿,两腿间的大洞可供条狼狗钻来钻去。
所有人都盯着这老太。罗圈儿失声叫道:“奶!你怎么来了!”
老太太把眼睛眯得更细了,仰脸道:“罗儿?你在啊?吃饭了。”
我们这帮人里,只有罗圈儿还有长辈惦记着,可他这会儿正举着火钳,脚下还踩着一人,正抱头等着挨揍。
我举着酒瓶,大哥擎着板凳,蛋头仍然像跳芭蕾一样在柜台上立着,屋里的人无一不是头破血流。天棚上的电灯还在摇晃,在每个人的脸上投下阴晴不定的影子来。
大哥道:“罗圈儿,家去吧。”
我和罗圈儿齐声道:“哥!”
对方有五个人,我们只有四个,就算罗圈儿以一敌二,也只能勉强打成平手。罗圈儿一走,我们就输定了。
罗圈儿朝脚底下的人吐了一口血痰,举手就要用火钳凿下去。
大哥厉声道:“罗圈儿!好好把你奶送回去!”
老太太眼瞎耳背,仰着脸,兀自等待着什么。
大哥捡起罗圈儿的棉衣,塞在他手里。罗圈儿看看奶奶,又看看屋里的人们,重重哼了一声。
大哥扶起老太太的手,轻声道:“这就回去了,您老人家慢点走。”
跟着转身又从废墟般的柜台后面提了一塑料袋干面,又往里放了两个肉罐头,塞在罗圈儿手里。
罗圈儿摆手道:“这是干什么?”
大哥说:“反正没用了,能拿走就拿走吧。”
罗圈儿没听懂,被大哥一推,只好出门了。一手拎着东西,一手扶着他奶,不住回头看着我们。
屋里的人静静看着祖孙俩在风雪中越走越远。
大哥转过身来,来找事的人已经把门口堵上了,其中一个捡起了罗圈儿扔下的火钳。
蛋头从柜台上跳下来跟我俩站在一起。大哥转头低声道:“跳窗户走。”
我刚明白过来,大哥忽然拉住靠墙的货架往门口一推。一人多高的铁架带着货物泰山压顶般地向那五个人倒去,架上的瓶瓶罐罐纷纷落在地上打得稀烂,玻璃四溅,那五人都抱住了头。
蛋头首先撞开了窗户跳出去,大哥紧跟着他又回头把我也拉了出来。
我们三个脚一沾地便往胡同深处跑去,背后乒乒乓乓声不绝,还夹杂着人们的骂声。
直到跑出去好远,还能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估计是他们追不上我们正砸东西泄愤呢。我们打伤了他们好几个人,搞不好他们还要烧屋。
那个小卖部是大哥多年经营起来的,吃住都在里面,也是兄弟俩唯一的生计。
我听着不忍,放慢了脚步唤了声:“哥。”
蛋头也不安地看着大哥。
大哥说:“人没事就好。”
我们跑出好几里地,才找了个门洞躲起来。
大哥道:“你到底拿了人家多少钱?”
蛋头嗫嚅道:“不……不少。”
大哥给了蛋头一巴掌,道:“不好好上学,打什么赌,瞧你这点出息!”
蛋头哭丧着脸,说:“我怎么没有好好上,最近考试还考好了呢。”
大哥本来扬着手,“哼”了一声就背过身去了。
雪下得小了些,风却更大了。我身上的酒劲儿慢慢过去,寒意顺着大腿根爬了上来。我们三个挤在门洞里,蛋头缩在最里面,不停跺着脚。
胡同里只有一盏破灯,时明时暗,只见胡同口有个脑袋冒了一下,又缩回去了。
大哥立刻冲了出去,只听墙背后一阵骚动,大哥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拖回一个人来。
这人是个小小孩儿,十五六的样子,被大哥抓着缩成一团。
“干什么的?!”大哥道。
小孩儿满脸通红,也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怕的,连忙道:“是李哥让我来的。”
李哥就是刚才来砸店的平头。看来我们跑后,他们又找了不少人来搜我们。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大哥道。
还不等小孩儿回答,远远已经听见了人声,和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
大哥道:“你们就不怕我们豁出去报警吗?”
小孩儿缩得更小了,怯怯道:“李哥说,这回的事情,不判生死,不算完。”
“去你妈的!”蛋头不知何时从门洞里钻了出来,伸手去打那小孩。
大哥拦住蛋头,把小孩往地上一扔,喝道:“滚蛋。”
蛋头急道:“不行!一会儿他该领人来了!”
大哥没理会蛋头,往小孩儿屁股上虚踢一脚,道:“赶紧回家,在街上鬼混什么!”
蛋头看着小孩儿一溜烟地跑远,说:“现在咱们该往哪儿跑?”
大哥一把把蛋头按在墙上,厉声道:“你到底干什么了?!人家跟你这么大的仇!”
蛋头脚下打滑,不住往下缩,却被大哥硬拽着钉在墙上。
大哥又问了两遍,他才说:“可能有点误会……伤了……伤了他们的人。”
微弱的灯光中,我看见大哥咬着牙,扯着蛋头胸襟的大手暴出青筋来。我从十多岁就跟着大哥,他气到极处的时候,就是这副表情。我想劝开他俩,却又有些害怕。
雪花就这样在我们三个的头顶静静飘着,落在蛋头长长的睫毛和白净的脸皮上。
蛋头像兔子一样被大哥抓在手里,眯着眼举着手臂怕他哥打他。从小到大,我见过他多少次挨打,都跟现在一个样。
大哥死盯着自己的亲弟弟,却头一回像堆快要烧完的篝火,眼看着火苗矮下去了,脸上的神气又是愤怒又是伤心。
我见到大哥这副神情,也不由得心酸起来。
终于,大哥长叹一声,放开了蛋头,说:“我们去砖窑避一避吧。”
然后又对我说:“你也伤了他们的人,一起来吧。”
砖窑在城外不远的小山上,早已废弃。小时候我们常去那里玩耍,一起烧火、喝酒、烤红薯吃。
冒着风雪,我们摸黑走了好久才到砖窑。窑口的木门是当年我们竖起来的,竟然还在。大哥很快生了一堆篝火,火光中能看见地上满是玻璃酒瓶的碎渣,都是我们小时候喝醉了砸烂在墙上的。
我们合力扫出一块地方,窑里很快就暖和了起来。蛋头受了半夜的惊吓和折腾,一坐下就躺倒了,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我抱着膝盖坐在火堆前,看着金黄色火苗的跳动,挨拳的地方虽痛,心里却踏实多了。
我人一舒服,又想起从前在这儿喝酒的好时光来,忍不住把衣袖放在鼻子底下嗅着。方才抡酒瓶的时候,白酒顺着袖筒往下流,这会儿还是湿湿的,闻着极香。我忍不住吞了口馋涎。
大哥看着我,笑眯眯地伸手到碎砖墙背后掏摸了一阵,竟然拎出来一瓶白酒。
“你从前藏在这里的?”我惊道。
大哥道:“那时候藏的,现在不变成状元红了吗?是我后来放的,我没事就来这里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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