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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亡母和离后,侯门弃女闹翻皇城南声声南采薇

南声声 著

武侠仙侠连载

“声声,我冒着风雪专程过来看你,你就是这般对我的?你心中有没有将我当做未婚夫!”见她这般冷淡,苏鹤眠心中有气。不过是三年,南声声怎么就变了。强烈的落差感让他无法接受。“未婚夫?”南声声停下脚步,回头冷笑。“我在庄子上养病的三年,你可曾来看过我一次?”苏鹤眠一愣,“庄子离京太远,我平日还有公干。”“那你可有写过书信?”“母亲说,未婚男女写信乃私相授受,传出去于理不合。”“于理不合?那你今日冒然进我侯府内院,又在别人闺房抚琴,于理就合了?”“你这是强词夺理!”苏鹤眠不知,她何时变得这样能言善辩。南声声不愿再与他多言,转身回屋。苏鹤眠第一次被南声声这样质问,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进屋前,南声声忽然想起来,宫里的娘娘说要差人来探望自己。这两日大...

主角:南声声南采薇   更新:2025-04-18 22:0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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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南声声南采薇的武侠仙侠小说《替亡母和离后,侯门弃女闹翻皇城南声声南采薇》,由网络作家“南声声”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声声,我冒着风雪专程过来看你,你就是这般对我的?你心中有没有将我当做未婚夫!”见她这般冷淡,苏鹤眠心中有气。不过是三年,南声声怎么就变了。强烈的落差感让他无法接受。“未婚夫?”南声声停下脚步,回头冷笑。“我在庄子上养病的三年,你可曾来看过我一次?”苏鹤眠一愣,“庄子离京太远,我平日还有公干。”“那你可有写过书信?”“母亲说,未婚男女写信乃私相授受,传出去于理不合。”“于理不合?那你今日冒然进我侯府内院,又在别人闺房抚琴,于理就合了?”“你这是强词夺理!”苏鹤眠不知,她何时变得这样能言善辩。南声声不愿再与他多言,转身回屋。苏鹤眠第一次被南声声这样质问,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进屋前,南声声忽然想起来,宫里的娘娘说要差人来探望自己。这两日大...

《替亡母和离后,侯门弃女闹翻皇城南声声南采薇》精彩片段


“声声,我冒着风雪专程过来看你,你就是这般对我的?你心中有没有将我当做未婚夫!”

见她这般冷淡,苏鹤眠心中有气。

不过是三年,南声声怎么就变了。强烈的落差感让他无法接受。

“未婚夫?”南声声停下脚步,回头冷笑。“我在庄子上养病的三年,你可曾来看过我一次?”

苏鹤眠一愣,“庄子离京太远,我平日还有公干。”

“那你可有写过书信?”

“母亲说,未婚男女写信乃私相授受,传出去于理不合。”

“于理不合?那你今日冒然进我侯府内院,又在别人闺房抚琴,于理就合了?”

“你这是强词夺理!”苏鹤眠不知,她何时变得这样能言善辩。

南声声不愿再与他多言,转身回屋。

苏鹤眠第一次被南声声这样质问,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进屋前,南声声忽然想起来,宫里的娘娘说要差人来探望自己。

这两日大雪下个不停,只怕侯府门口都积了雪,便吩咐春水。

“让人去把侯府门口的雪扫扫,以免扰了宫里来人的道。”

不想这话被苏鹤眠恰巧听去,心中一顿欢喜。

还说不在意自己,这不知道他要走,立马吩咐人去扫雪,定是怕磕碰了自己。

那她方才的反应,必然是见自己今日陪着采薇,拈酸吃醋了。

女儿家,真是心口不一……

苏鹤眠将簪子揣进怀里,打算晾她一晚,便欣慰地出了侯府。

傍晚时分,阖府掌灯。

崇伯来西厢院传话。“侯爷和老夫人请姑娘梳洗一番去正堂。”

正堂内,夜风将白幡吹得四散飘荡,却并无一种凄清之感。

只因堂内坐着许多人。

老夫人高坐上首,堂内还有一众其他人。

“声声啊……”见到南声声步入屋内,老夫人立即扶着鸠杖颤颤巍巍起身,拉着她的手,浑浊的双眼泪如雨下。

“你母亲是为国捐躯的英烈……”老夫人枯槁的手抓住南声声腕骨,金镶玉护甲硌得人生疼。

以往在府上,祖母每次拉着她时,都要摘掉手上的护甲。

如今——

片刻后,老夫人抹去眼泪,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三年未见,你黑了,也瘦了。”

南声声心底苦笑。能不黑吗?

庄子上不比侯府,她要时常在日头下干活,活生生将侯府的嫡小姐磋磨成了粗使丫鬟。

不过看侯府的人,依旧如当年那般白胖敦实。

“快来见过你父亲,大伯大伯母。”老夫人拉着南声声,朝堂内众人看去。

南声声先走向下首的中年夫妇,福身唤道。“大伯,大伯母。”

“好,好,快起来……”大伯母徐氏拉着她的手,欲开口时,泪却浸湿了眼。

大伯南枭只淡淡点头,面色并无多大变化。

南声声对此也习惯了,这位大伯一向如此。

祖母生有两男,大伯南枭为长子,父亲南尧为次子。

原本祖父在时,南家世袭伯爵。按制,这宁安伯的爵位应大伯来袭。

只是大伯能力平平,快到三十岁了,都没能等来袭爵的圣旨。

后来,出身将门的母亲嫁给了父亲南尧。虽说父亲仕途也不畅,只在翰林院领了个闲职,奈何母亲得力,嫁入夫家两年,便上了三次战场,立下重大军功。

母亲以军功求爵,皇家正好顺势将爵位给了二房,还升了侯爵。

大伯南枭虽然不甘,却也无可奈何。“二弟娶了个好夫人,我南枭没这福分。”

这些年侯府虽未分家,可大伯对二房的人没多少情分。

“这天寒地冻的,怎么穿得这样少。不是给你做了新衣,川儿没给你吗?”老夫人拉着南声声满是冻疮的手,眼里透出几分心疼。

众人看向南声声身上那件单薄的衣裳,不仅料子差,还被洗得发白。

“我这身衣裳还能穿,不用了。”南声声低头,有些疏离地抽回了手。

“哼!”南霁川不由冷哼一声,“我明明将衣裳送过去了,你还穿着庄子上的旧衣作甚?”

南霁川此时对南声声满是怨气,埋怨正午在西厢院吃了闭门羹。

此时看南声声如此孱弱的做派,不觉有些烦闷。

都能自己从城外走十里回来,身子哪有这样羸弱,她以为自己是采薇妹妹吗?

“那些衣裳不适合我。”南声声扯了扯袖子,遮住手上的冻疮。

不想这一动作在南霁川看来,却是南声声故意将伤口露出来给大家看。

“你是不是故意为之,想在祖母面前告我一状,埋怨今日未能接上你,让你受冻了?”

“川儿,怎么说话呢!”徐氏立马打断儿子的话。

可南霁川的怨气积攒了一下午。他想不通自己哪里有错,只觉得南声声就是忘记了自己这个堂兄的好。

她狼心狗肺。

南声声的心一阵抽痛。

这个堂兄何必如此咄咄逼人。她原本不想将有些话说出来的,如今看来不得不说了。

“那些衣裳不是按照我的身量做的,花色和样式只怕是……”

南声声转身看向屋内明媚的少女衣裙,“只怕是按照她的身量做的吧?还是说,那几件衣裳其实是她不要的?”

话一出口,众人哑口无言。

因为南声声说的是事实。

她回来得急,原本是打算做几身新衣的,可来不及了。

老夫人便想着,南采薇和南声声应当差不多高,便从她的旧衣里拿出了几件。

虽是旧衣,可也是没穿过的,因为采薇不喜欢。

但说不准声声就喜欢这样的花色和款式呢?

“都是祖母不好,没有考虑周全。”老夫人叹气,双眼红红的,“声声啊,你莫怪祖母,明日就给你制几身衣裳。”

“不必了。”南声声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花色太艳,孙女是回来奔丧的,那样鲜艳的花色,不合适。”

南声声说得决绝,堂内又是一阵沉默。

“罢了,新衣日后再做就是。”

一直未说话的侯爷将一对少年男女推到南声声面前。“这是你远房的表弟南怀宴,表妹南采薇。”

他喉间滚着痰音,“他们前些日子从陇西老家过来投奔,往后就在府中住下了。”

南声声望过去,少女鬓间海棠颤巍巍沾着雪花,比这满室素缟鲜活了不少。

她就是南采薇!


“姑娘!”秋月冬雪先赶到灵堂,见南声声面色惨白,嘴唇哆嗦,不知发生了何事。

“快,点上长明灯!点上长明灯!”南声声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处寻找灵堂的长明灯。

春水眼明手快,找出一盏新灯递给南声声。

她接过来,双手颤抖着将灯点燃,又小心翼翼放入棺下。

同时,又拿出原来棺下那盏没了灯油的灯盏。

“长明灯怎么灭了!夫人……”春水急得眼泪都出来了。

南声声猛地将头重重磕在地上,抱着棺椁痛哭。“母亲,是女儿对不起你,女儿对不起你!”

大商习俗,人死后,棺下长明灯需燃七日不灭。若灯灭,便魂飞魄散,来世不能投胎为人。

自从昨日母亲的遗体入了棺椁,南声声就一直守在灵堂里,看着长明灯。

如今,她不过是回屋睡了小片刻,这灯就灭了。

不,它不是自己灭的,也不怪腊月的风。

看着那几根断了的灯芯,平整的切口分明是被剪刀所剪掉的!从那灯芯之上,还隐隐传出一阵若有若无的味道,却不是灯油的味道。

南声声死死捏住拳头,从牙关挤出两个字:“混账!”

她一把从秋月腰间夺过短刀,踱步出了灵堂。

“春水,看好长明灯,我去去就回来!”

这一刻,春水分明在南声声的眼中看出了从未有过的暴戾和杀意。

“姑娘!”春水吓得花容失色,忙让秋月冬雪两人快步跟了上去。

夏拂早在南声声冲出西厢院时就被吵醒,等她穿好衣裳来到灵堂,就看到南声声提着一把短刀往朝阳院的方向走。

直觉告诉夏拂,灵堂出了事。

可她还不及细问,只得慌忙跟上。

南声声一路小跑,脸上带着泪痕和满脸的怒意,提着刀的右手颤抖着。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衣裳,却丝毫不冷,只觉得一股强烈的恨意在心里喷薄。

不砍那贱人,她难以泄愤!

朝阳院大门紧闭,南声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一脚将大门踢开,门板轰然倒地。

听着剧烈的门板碎裂声,秋月冬雪有些不敢置信,这是她们那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主子姑娘。

朝阳院守夜的丫鬟一声尖叫,就见南声声提刀而进,直入卧房。

“南采薇那个贱人呢,给我滚出来!”南声声不管不顾,冲入卧房时,衣袖将外屋的几个摆件瓷瓶带到了地上。

随着咣当一声,睡梦中的南采薇被猛地惊醒。

还未来得及看清眼前,便见一把短刀直直朝着她的脖子而来。

南采薇尖叫一声,立马偏到一旁。

南声声红了眼,短刀径直朝着南采薇的方向而去。

“姐姐,你……你做什么?”南采薇声音颤抖,身体也止不住哆嗦,一时手忙脚乱,竟不知往哪里躲。

“做什么?”南声声的刀刃划过南采薇的脖颈处,顿时划开了一道口子。

随着一声吃痛,南采薇慌忙捂住了脖子,隐约嗅到了血腥气。

她害怕极了,尖叫着连滚带爬想要出屋门。“杀人了,救命,救命!”

“给我拦住她!”南声声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可言喻的狠辣,回头看向屋门口的秋月冬雪。

虽然两人都不知道,主子为何要对这花蝴蝶动手,但两人很是听话,如同两尊门神一般,堵在南采薇卧房门口。

南声声怀着心里滔天的怒意,对着南采薇就要落刀。

“表妹住手!”夏拂气喘吁吁跑进屋内,看向秋月冬雪两人。“快拦着她!杀人要坐牢!”

秋月冬雪闻言,一把将南声声扶住。“姑娘要杀人,我们动手就是。”

杀人而已,她们不怕。可姑娘是大家闺秀,坐牢就不值当了。

见南声声被两人拉住,南采薇顺着空隙就连滚带爬出了屋子,发髻松散,边爬边嚎。

“救命,救命!”

朝阳院的动静顿时惊得侯府众人围了过来,老夫人披着衣裳来了朝阳院,侯爷也眯着眼睛过来。

不多时,大房一家三口也齐齐围在了院内。

“又怎么了,怎么了!”

当老夫人看到南采薇脖子上挂了红,尖叫了一声,吓得扔了鸠杖瘫软在地上。“采薇,孩子!你怎么了?”

侯爷眼疾手快,两步上前伸手拦在南采薇面前,睁着发红的眸子看向南声声。

“小祖宗,你这又是做什么!你心里有气,对为父撒就行了,为何三番两次来找采薇麻烦。今日我就告诉你,不管你如何对她,采薇都要在侯府住下去!”

南声声见父亲这般气急败坏,心中竟没了太多恨意。

她只是冷笑,且对侯府这一家人带着深深的怜悯。

“姑父,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斥责声声!”夏拂虽然不知缘由,但她笃定表妹不会无缘无故跑到朝阳院来杀人。

“她杀人还有理了?”侯爷根本不打算询问缘由,只看到南采薇被南声声划了脖子,心中便如同被撕裂一般的心疼。

“我要做什么?”南声声看着侯爷那双熟悉的眼睛,痛入心扉。

当初,他对自己也曾露出过这般心疼的模样,只不过是自己幼时顽皮,爬树摔倒。

如今,父亲看着自己,眼里却只有恨意和责备。

南声声从手心里掏出那盏空空如也的灯盏,“她故意打翻了母亲的长明灯!子时我去灵堂看,才发现母亲棺下……灯没了”

侯爷望着那个灯盏,愣了愣,转头看向南采薇。

“没有,我没有。”南采薇的眼泪唰唰直流,摇头不已,委屈之色溢于言表。

“声声,灯盏翻了你怎么就怪到了采薇头上。夜里风大,保不齐是被风吹灭的。”老夫人看向一众下人,“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夫人的长明灯灭了都没见着?还不快去续上!”

“不必了。”南声声冷笑开口,“这一夜灵堂连个下人都没有,侯府就是这样给母亲办丧事的?若如此,出殡那日我定要好好问问礼部苏大人,丧葬之仪是否本就该如此!”


“声声,你以后远离着他点。口上说着为你好,实则只为自己着想,惯会拿蜜糖裹砒霜。”夏拂将纸钱捻成莲瓣状投入火盆,喃喃道。

纸灰忽被穿堂风卷起,扑在南声声凝着泪痕的面上。

就连表姐都能看清堂兄的本质,南声声前头那么多年竟然只沉浸在堂兄虚假的疼爱中。

只怪自己蠢,才信他是真的疼惜自己。

一夜无话,两人在灵堂守了整晚。

次日天亮,侯爷出来见南声声还跪在那里,有些诧异。

“你昨晚未睡?”

南声声将几张纸钱烧入盆中,用窜起的火焰回答侯爷的问题。

见女儿不搭理自己,侯爷自觉没趣。此时,崇伯的声音打破了沉寂。

“侯爷,打碑的人在问,夫人牌位上如何写?”

侯爷有些没好气,一挥衣袖。“怎么问出这种话,自然是宁安侯南尧爱妻夏氏之位。”

崇伯得了话,就要转身出府,却听见一个清脆的声音在灵堂内响起。“等一下。”

南声声将最后一张洒金纸按进火盆,火舌倏然窜起,在她眼底烧出两簇幽蓝的光。

崇伯顿足,就见一袭孝衣的南声声起身走过来,在他面前站定。

“母亲有名有姓,牌位上就写‘夏清羽之位’”。

崇伯闻言,面色惊愕万分。

一同诧异的,还有灵堂的夏拂。

侯爷也立马转过来,看着南声声,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她指尖抵住冰凉的青石供台,“女儿说,牌位之上当写母亲姓名。”

“瞎说!”侯爷似乎被南声声这句充满稚气的话逗得发笑。

“声声啊,你是女儿家,还不懂这些事。自古以来,女子出嫁后就得冠夫姓。死后牌位冠以夫名,棺椁葬入夫家祖坟。”

南声声扭头看了一眼灵堂内那面楠木棺椁,而后转头,面色深沉。“女儿知道,只不过女儿认为,母亲为国战死,是在史书上留下了名姓的功臣。她是为国牺牲的女将军夏清羽,不是什么宁安侯的妻子夏氏。”

看着南声声此时异常冷静的面庞,身后的夏拂有些挪不动眼。

她忽然觉得,表妹此时很是不同。

为女子牌位冠名,此举甚合夏拂的心意。只是她以前从未想过。

“胡闹!”侯爷从方才的好言好语,蓦得变得严肃。“女子出嫁从夫,哪有死后自立牌位的道理!”

“出嫁从夫?”南声声的目光落在侯爷手臂轻纱上,满眼讽刺。“敢问父亲,你算是一个夫君吗?母亲在外征战,你在皇城养外室?母亲尸骨未寒,你便让外室子女登堂入室。但凡你是个称职的夫君,女儿今日都不会让母亲自立牌位!”

侯爷猛地一挥衣袖,身旁几盏亮着的白烛顿时被扫落在地。

“这是在你母亲的灵堂,你不要逼为父在此处教训你。”

灵堂忽起的吵闹声惊人侯府下人纷纷围了过来,有福禄院的下人立马去回禀了老夫人。

不出片刻,老夫人就在南采薇的搀扶下,杵着鸠杖颤颤巍巍过来了。

“这又是怎么了?一天天的不让人清净片刻。”老夫人心中带着气,颇不耐烦。

侯爷躬身见过老夫人,便指着南声声怒骂。“这逆女大逆不道,想让她娘的牌位上冠夏氏之名。”

“什么!”老夫人瞪圆了眼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丫头,你开什么玩笑!妇人生前冠夫姓,死后归夫冢,这是千年铁律,女子如何能冠自己的名?”

“女子也是人,为何不能冠自己的名?”南声声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老夫人,只盯着那代为问话的崇伯,“我替母亲做决定,按我说的做。”

可崇伯闻言,却不敢挪动步子。

他活了一辈子,就没听说过谁家妇人的牌位如此立的,更何况还是侯府这样的高门大户。

“姐姐,采薇知道你为姑母之死伤心难过,可凡事要守礼制,讲规矩。若是姐姐替姑母做了此等出格之事,或遭全城人的笑话。姑母泉下有知,只怕也……”

南采薇揉着帕子,柔软的语声入了老夫人和侯爷的耳,听得他们连连点头。

可没等她说完,南声声便将手中一把未烧完的纸钱重重扬起,一张张落到了南采薇的头上。

她啊了一声,嫌晦气地慌忙退开。“姐姐这是做什么?”

“在这里,谁都能跟我讲规矩礼制,唯独你,不配提这几个字。”

南采薇眼睛一红,拿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哀哀戚戚就要哭出来。

“若你懂规矩,就不会在我母亲死讯传回时,就迫不及待登堂入室。若你娘守礼制,就不会被别人偷偷养在外面,还生下一对儿女。”

“声声!”老夫人面色顿时黑了下来,“好好的,怎么又扯上了采薇的娘!”

“逆女,看来你是逼着我教训你!”侯爷的怒意到了顶点,右手高高抬起,颤抖着落下,却在快要落在南声声脸上的那刻,被一股铁钳般的力道扣住腕脉。

“大胆,你敢阻拦本侯!”侯爷一见是个丫鬟,心中的气更甚。

“我是姑娘的奴婢,不是侯爷的。若侯爷对姑娘动手,我就不客气了。”

秋月不知何时出现,隔着衣袖用力一捏,侯爷顿觉手臂里的骨头像是碎了一样。

“姑父,你当真要在姑母的灵堂前,对表妹动手吗?”

夏拂原本听夏舒恒说,侯府这些天是如何如何对待南声声的。

起初她觉得不可思议,亲生的父亲和祖母,如何会这般对待自己的亲骨血。

直到方才,她完整见识了这一切,才明白表妹在这侯府过得都是什么日子。

果然亲娘一离世,就连最亲近的父亲也顿时变了个人。

夏拂明明记得,姑父以往是很亲和的,对表妹也向来是慈父之举,哪像如今这般。

没了娘的孩子,便真如稻草了么?

“你也看到了,她哪里有个女儿的样子。”侯爷对夏拂的质问不太满意,一个小辈总是三番四次跟自己过不去,这夏家也没多少教养。

“声声,听话。你几日也累了,回去歇着吧。”老夫人企图以这种方式,为眼下的争议下个定论。

奈何南声声似乎打定了主意,看向立在院中等待回话的崇伯。“我再说一次,牌位上写我母亲的名字。”

侯爷的怒意充斥在眉色之间。“今日我不教训于你,愧对列祖列宗。”

说罢,他再也顾不上许多,猛地举起另一只手。

未等秋月伸手阻拦,只听咚得一声,门口的迎客钟又响了。

侯爷的手停在半空,强忍着满面怒意,看向外面。

此时能来侯府的,只有来吊唁的人。可眼下天才刚亮,谁会在这时候来呢?

“陛下有旨,宁安侯南尧接旨。”


方才在春水冲进院子时,就趴在南声声耳边说了,请她莫要担心,表少爷从将军府带了大夫。

南声声当时刚想阻止,就没力气晕了过去。

“是,那王大夫医术极妙。你幼时在将军府摔肿了脸,王大夫用药片刻功夫,你不就消肿了。”夏舒恒宽着她的心。

南声声却摇头,口中吐着断断续续的言语。“那王大夫是……是外祖母的人,不可让他看到我这……这副样子。”

经此一提醒,夏舒恒这才反应过来。

方才在府上,只听春水说姑娘可能要在侯府挨鞭子,请他过去搭救。他便急切带着将军府最好的大夫过来,压根没想到这一点。

若那王大夫见了表妹的伤,势必会告诉祖母。

若祖母再一细查,姑母战死的事也就瞒不住了。

这些日子,将军府上下瞒得很是辛苦,生怕说漏一个字,老太太接受不了有个三长两短。

虽然不知能瞒多久,但只能瞒一天算一天。

“那快去找别的大夫!你们侯府的大夫呢!”夏舒恒看向老夫人,这老太太不是早就叫人去寻大夫了吗?

老夫人闻言一愣,看向院中众人。

大家皆大眼瞪小眼,竟无人去寻大夫。

夏舒恒的拳头捏得嘎吱坐下,“不管了,让那王大夫先进来!”

“不可!”南声声又一次捏住夏舒恒的袖口,用尽全力抬起头,“表哥,让他们都……都出去,我想静静。”

夏舒恒瞪了眼屋内众人,自知理亏沉默不语的侯爷,眼珠子乱动的老夫人,看热闹的下人,还有两个不知来历的外人,心中火气又腾得冒了起来。

“春水留下,其他人滚出去。”

夏舒恒的脾气算不得多好,出身武将世家的他自幼习的是兵法,练的是刀剑。

侯爷闻言,倒如得大赦,恨不得马上离开屋子。

却是南采薇掩着鼻低声看向老夫人,“祖母,这夏公子怎么也算是外男,就留他在姐姐房里,免不得被人说闲话。”

也不知南采薇是不是故意放大了声音,屋内其他人都听到了,自然也传入了夏舒恒的耳中。

他拧眉看向那满头金钗的女子,厌恶混着恨意袭来。

夏舒恒一步上前,剑尖直指南采薇的喉咙。“再多言,让你开不了口。”

南采薇双目圆瞪,连尖叫都不敢。

“舒恒住手!”侯爷大步来到夏舒恒面前,伸手缓缓压下他的剑。“我们这就出去。”

“滚!”

其他人再也不敢多言,沉默着出了西厢小院。

当屋内安静下来,夏舒恒蹲下身看着南声声的伤口。

“表哥,我的伤不严重,就是皮肉伤罢了。”南声声的泪和汗齐如雨下,面色苍白,复而看向春水。“药匣子里有药,去拿来帮我涂上。”

“你伤这么重,涂点药怎么行,得让大夫对症下药。”

“表公子,先让奴婢给姑娘涂药吧。”春水恳求道。

夏舒恒虽然坚持,却也没阻止春水给南声声涂药。

他转过身去,屋内弥漫着一股血腥气。

春水剪开满是血迹的中衣,“姑娘,忍着点!”

当药粉混入血肉的那一刻,锥心的疼痛袭来。南声声死死抓紧长凳,紧闭着双唇,连声闷哼都不曾发出。

许久之后,春水将一片绒毯披在南声声的身上,又扶着她趴上了软塌,夏舒恒这才转身。

南声声这才开口说话,“我自己的伤,我知道。况且表哥可不要小看这几瓶药,说不定比王大夫的药都管用。以前在庄子上用惯了。”

说到这里,南声声忽然改口,似乎怕夏舒恒误会了什么。

“庄子上的下人们总有个跌打损伤的,就靠这些药给他们治呢。”

夏舒恒看向那些药瓶,隐隐嗅到了血竭的味道。

那药材十分名贵,庄子上的人会用如此药材给下人们治伤?

夏舒恒只看一眼,便明白那些药瓶定是表妹自己用的。

也不知在庄子上遭过什么罪,需要常年自备这么多药瓶,还用得如此熟练。

夏舒恒悔恨当初好几次去庄子上时,只顾着给银子,没关切表妹到底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苦。

可那时表妹每次见到他,都笑得春风霁月,眼睛弯成月牙儿,总说庄子上山清水秀,她很舒心。

拂去过往的记忆,夏舒恒一拳捶上长凳。

“表妹,你跟我回将军府住,什么破侯府!姑母刚走几日就这般对待你,要是以后还得了。”

南声声将身上的绒毯往外拉了拉,才上了药不久,背上还有些火辣辣的。

“我若这样跟你回去,外祖母还不得担心坏了。”

“那你也不能住在这里了!”夏舒恒四顾这小小的西厢偏院,“嫡女住偏院,倒让外室女住正院,这侯府还真是倒反天罡。”

“姑母在战场上杀敌,姑父却在皇城养外室,真替姑母不值。”夏舒恒话语中满是鄙夷。

南声声对此已经没了什么反应。

换屋子对她来说,并不是最心寒的。

“娘的灵柩还有几日就要回来了,灵堂还要设在这里,我要在侯府等她回家。”

此言一出,屋内顿时静默。

良久之后,夏舒恒叹了口气。“可你一个人住在这侯府,万一他们再对你动手……”

“表哥放心,这几日他们不会再对我怎样了,若伤了我,到时候不能迎灵,侯府就会成为全皇城的笑话。他们也是要脸面的。”

虽然此话有理,可夏舒恒总归是不放心。

“表哥若不放心,便给我一个得力的护卫。要是他们再动手,就让护卫挡在前面?”南声声故作轻松。

夏舒恒神色一松,这倒是个好办法。不过表妹终究是女儿家,他的那些护卫都是男子,不便长久跟在她身边。

稍微想了想,夏舒恒便有了主意。

“今日我留几个精卫在院外守着,你安心休息。明日一早,我给你找两个贴身护卫。”

南声声点头。对于表哥的好,她从小到大都是有感触的。

表哥长她五岁,自小就被外祖父和舅舅们当成将军府的继承人培养。

夏府家风正,男儿们个个成才,表哥也对这些弟弟妹妹们多有照拂。

“我也不便在你屋子待太久,明早我再来看你。”说罢,夏舒恒又给春水安排了许多,这才放心出了侯府。

福禄院内,老夫人枯槁的手捻着佛珠,将疲惫的眼缓缓睁开。

南采薇在一旁替她锤着腿,南怀宴坐在下手喝了一口茶。

“你也真是的,即便再生气,也不能下那样重的手。”老太太看向在屋内踱步的侯爷,语气里有些埋怨。


南声声笑了笑,对着许崔年福身一礼。“许大人一心为我们考虑,但凭大人做主。”

许崔年觉得这位侯府姑娘当真通情达理,比那指手画脚的老夫人好多了。他也乐得帮南声声好好查查这个案子。

“既如此,请姑娘再跟本官去一趟皇城司,本官要将今日所查之日入薄记录在册。还有今日核对的单子,也要一并入案件卷宗。”

侯爷一听,心中直呼不好。

“夫人的嫁妆单子,和侯府账册,都要入卷宗?”

若真是这样,这么些年,夏氏嫁妆补贴侯府之事,不就瞒不住了。

还有给了采薇的三成东西,每一项都过名录,岂不是要公之于众?

“皇城司已经立了案,自然是要入卷宗的。”许崔年道。

一直忍了许多的南霁川有些看不下去了,走过来一把捏住南声声的胳膊。

“你把家事当成公事,把家人当成贼人,到底安得什么心!”

南声声低垂着眉眼,忽然感受到手臂一阵痛楚。

听南霁川这话,看来嫁妆的去向他也是知道的。

这些年,母亲补贴侯府,不仅是二房,大房自然也用了不少。

霸占着母亲的东西,还反怪自己报官。

“堂兄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告的是贼人,又不是家里的人。难不成,是家里的人拿了嫁妆?”南声声皱眉,满脸都是疑惑。

装无辜,谁不会。以前她是不屑用这些手段,如今她发现了,对付恶人,就得用奸恶的手段。

“胡说!许大人都立案了,跟家里人有什么关系!”老夫人立马将南霁川拉到一旁,“莫要质疑皇城司。”

说罢,老夫人对着许崔年一拜。“还望许大人好好查案,早日将嫁妆追查回来,有劳了。”

“这是自然,此案是本年的重案,本官决定设立专案队,派出五十精卫日夜搜寻窃贼下落。抓到之后,全城通报!”

今年马上就过完了,任务还没完成。要是在最后几日抓个大的,立个功……

许崔年恨不得马上就抓住人。

“把这库房锁了,这里是案发之地,要保护现场。在案情未清楚前,除了本官,谁也不许进库房,包括侯府的人。”

许崔年一仰头,在南声声的陪同下出了侯府。

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其他人恨得牙痒痒。

库房外还守着两个皇城司的官差,这几日不能进去,他们就再也不能拿东西了。

侯府的家用怎么办!

“母亲,你为何承认夏氏的嫁妆是丢了?咱们直接说实话不就行了?如今可好,生生带出了件麻烦事。”

半柱香后,福禄院内,老夫人召集大家商议对策。

侯爷看着高坐上首的老夫人,有些埋怨。

老夫人哼了声,瞪了他一眼。“你懂什么!若被人传出去,说我们算计儿媳的嫁妆,只怕侯府要被人耻笑。日后,宴儿和川儿还要娶媳,谁敢把女儿嫁进我们侯府?就算嫁进来,只怕在嫁妆上都要少几成。”

南霁川和南怀宴闻言,纷纷点头,十分赞同老夫人的做法。

侯爷一听,也恍然大悟。“还是母亲思虑周到。”

“再者,有些东西采薇都拿去当了,贴补了她院里的用度,这些话可万万不能说!免得被有心之人,传出我们侯府不敬天子。”

南采薇闻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祖母,都是采薇不好。采薇这就去认罪,打死也好,坐监也罢,采薇都认了。只求祖母留好采薇给您的翡翠镯子,那是用典当的银子买来的。”

老夫人闻言,深深长叹,将地上的孙女扶起来。

“罢了,你当了那些东西,也不是为了自己。你是个好孩子,起来吧。”

看着南采薇乖巧自责的模样,侯爷心里不是滋味。

都是女儿,一个如此让人怜悯,一个却那边跋扈不饶人,差别怎么这样大呢。

“你莫怕,此事不怪你。如今你的身份既已公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就是侯府的女儿。夏氏的嫁妆是侯府的财物,你不该用吗?”

对南采薇的怜悯,让侯爷恨不得将库房的东西都给她。

这个女儿,实在是讨人欢喜。

“你昨夜是如何受惊的?”

南采薇一听,立马低下了头,眼中垂泪不止。

“采薇的床下有……有个被扎了根的草人……”

南采薇现在想想,都觉得可怕。那草人张着血盆大口,上面写着自己的生辰八字。

“巫蛊之术?”侯爷和老夫人一听,顿时横眉倒竖。“有人竟然在府上用这等邪术!是谁干的!”

南采薇不用脑子,也知道是谁送回来的。那草人,分明就是自己之前让人做的那个。

“采薇不知,咳咳咳……”

“还能有谁,这府上有人对采薇不满呗。”南霁川冷哼一声道。

他对南声声有气。报官这样重要的事情,就算不愿与长辈商议,自己这个堂兄还不能说吗?

当初他说,再也不管她的事,自然是气话。

南声声若低眉顺眼来找自己,他又怎可能不管。

“又是那逆女!”侯爷青筋暴起,作势就要出去找南声声,被老夫人一把拦住。

“你就消停些吧!眼下还有一摊子事没理好。”

侯爷恼啊,头皮都要抠破了。

“如今怎么办?皇城司要立案,府上势必鸡犬不宁,此事要尽早解决,否则别人还以为侯府出了什么事。”

南枭虽然知道嫁妆丢失的门道,却并不关心弟媳的嫁妆去处,反正他们大房也捞不到许多好处,最多就是分一点日常用度。

反倒是侯府陷入了官司,他在外面的一些小生意只怕会受影响。

老夫人瞪了大儿子一眼,心中恨他不顶事。

“也不是没有办法,随意送几件东西回去就是了。”

“可库房外都是官兵把守,如何能送进去?”南采薇心里极不情愿,却也无可奈何。


“不必了!”夏拂脸色一黑,“声声不需要其他人的施舍,她的衣物,我们夏家早就备了。”

说罢,立即有个夏家丫头呈出了一套素锦。

“表妹,你跟我到马车上穿衣裳。”说罢,便将南声声往马车里拉。

其他几个夏家姊妹见状,也回了各自的马车,余光瞟向侯爷和南采薇姐弟时,不乏警告之意。

过了片刻,夏拂从车帘处探头。“时辰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侯爷见状,立马拦住。“不可,这样不合规矩!”

南采薇拉了拉侯爷的袖子,“怎能坐马车到城外迎灵。得走着去,方显诚意!”

夏拂呸了一句。“这个时候讲规矩了?当初用鞭子打声声的时候,怎么不说规矩?此处离城外十多里地,声声伤成这样,只怕不出一里,孝衣就被血迹染透了。”

“今日这马车是我夏家的,管他合不合规矩,声声都得坐着马车去!”

说罢,夏家人不再与侯爷多言,径自扬起白幡,朝着城外而去。

马车内,夏拂、夏问心陪着南声声坐在一辆车,夏舒恒和夏景云兄弟又是一辆。

“表妹,这素锦为何不换?”夏拂以为南声声不喜她带来的衣裳。

南声声确实苦笑摇头,“都这般情形了,何必用锦缎装饰这躯体。只要我迎了母亲,其余倒也不在意。”

夏拂叹了口气,“你身上的伤,穿这素锦要舒适些。麻衣线粗,要磨伤口的,切莫苦了自己。”

“表姐。”南声声紧紧抓着夏拂的手,“我就是要磨伤口,让这鞭伤的血迹浸透了孝衣才好。”

从前只是看着南采薇装柔弱,南声声便觉厌恶。

可有些时候,她不得不承认,在大多数人不知全貌的情况下,确实会对弱者无端生出怜惜。

今日迎灵,她要让皇城的人好好看看,侯府是如何对她这个丧了母亲的血缘女儿的。

天光开蒙,大雪纷飞而至,将这条通往城外的朱雀大街铺成雪白。

皇城内的百姓,听闻今日有凯旋大军归来,纷纷前往城外看热闹。虽也知晓随着大军回来的,还有一位将军尸首。

但对于他们来说,更多的只是对胜利的渴望,大商军队凯旋回朝的激动。

辰时一刻,南城门外被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夏家的马车在距离城门口半里地时停下,夏拂和夏问心姐妹二人,紧紧搀扶着南声声往门口而去。

夏舒恒兄弟二人跟在身上,缓缓前行。

“看,这便是侯府的孝女。”百姓们见这几个少年男女皆身着孝衣,泪眼滂沱,便知他们是来为战死的夏将军迎灵的。

有人唏嘘,有人抹泪。

霜雪压断枯枝时,朱雀门外已筑起人墙。

几人到达了城门口的位置,早有守城侍卫大开城门。

今日除了百姓和夏南两家的人,还有各文武百官也纷纷列席在城外。

大军得胜,班师回朝,文武百官出城相迎,是大商朝历来的规矩。

当南声声一袭雪白孝衣,出现在城外,百官们顿时看了过来。

为首的是朝中左右二相,往后便是六部官员。

站在队伍中间的兵部侍郎江文显,在看到南声声的瞬间,一个劲抹泪。一旁的礼部侍郎苏林,也长吁短叹。

若夏将军不战死,此次得胜归来,就是他苏家的亲家母了。

苏林出列,对着南声声微微颔首。“声声啊,你节哀。”

作为南声声的准公公,苏林并不觉得自己唤她名讳有何不妥,反倒显得亲切,能让这姑娘觉得,在这里还是有亲人在的。

随即,苏林四下张望,“侯爷呢?”

南声声躬身回答,“父亲在后面,就来了。”

“哼,这夫君当的,还真是摆起架子了。”江文显忽然冷哼一声,出列瞟向不远处。

只见侯爷正被一对少年男女扶着,疾步朝城外而来。

苏林看了一眼江文显,欲说什么,却是住了口。

他作为礼部侍郎,被陛下钦点主持夏将军七日后的葬礼。今日迎灵,他也要来主持大局。

可今日也是夏家军凯旋回朝之日,在迎灵前,要先迎这数万大军。

迎军大典,则是由兵部侍郎江文显来主持。

当侯爷气喘吁吁赶到时,对着站在前方的左右二相躬身一礼,又对着两位侍郎行了礼,这才长舒一口气。

江文显看着侯爷身边两个披着孝衣的少年男女皱眉。

“侯爷,今日迎灵,由嫡女执幡。其他闲杂人等,要退出十丈外。他们这……”

“哦,他们是南家的表亲,今日也来为夫人迎灵。”侯爷立马道。

苏林还不知南采薇姐弟的真实身份,闻言也皱眉。“亲家公,这表亲只怕不行。你瞧……”

苏林指着侍立在一旁的夏舒恒兄弟,“他们是亲家母名正言顺的表侄,却也只能在三丈外。你这南家的表亲,还要往后退些。”

侯爷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

今日文武百官都在,皇城百姓也来了许多。原本他想带着采薇姐弟多多露脸,日后也有由头结交高门大户的子弟和贵女,所以母亲特意吩咐他今日要将姐弟二人带上。

若是让他们退出十丈远,那还露什么脸。

见侯爷一副不愿的模样,南声声心里冷笑。

这都什么时候了,父亲还在为南采薇姐弟铺路。可他忘了,这是母亲的迎灵之路。

这一刻,南声声对侯爷仅存的一点父女之情,磨灭得干干净净。

“太子到,三皇子到——”后方,忽然传来了宫中内侍悠长的声音。

南声声望去,就见一朱红步撵缓缓朝着城外而来。步撵后方,玄铁轮椅被人缓缓推着。

百官闻言,纷纷面朝后方躬身下拜。

“臣等参见太子殿下,三皇子殿下。”

太子宋臻下了步撵,对着众人抬手免礼。

“今日大军凯旋,孤和三弟奉父皇旨意,代天子迎大军。”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百官山呼,周围的百姓亦跪地大呼。

南声声隔着人群,望见太子身后的玄铁轮椅。

宋砚膝头搭着的白虎皮氅衣落满新雪,修长指节正轻叩轮椅扶手。

“侯爷节哀,南姑娘节哀。”太子来到侯爷面前,看着的却是南采薇。

一旁的江文显看不过去,走到南声声面前,开口道。“殿下,这位才是夏家军唯一的嫡女,南姑娘。”


正堂内设了半个灵堂。

之所以是半个,因为只有牌位,还无棺椁。

南声声盯着供桌上“爱妻夏氏之位”的牌位,眼泪直滚。

出征那日,母亲将自己的银甲扯下一片,塞进她怀里。

“你到庄子上养好身子,等娘荡平南境流寇,就接你回京看花灯。”

本以为娘亲在边境的战事结束,就可以回府团聚,没想到回府只看到了满室素缟,连尸身都还见不到。

眼泪滴落在冰冷的青砖上,冷风在她脸上撕开道道口子。

侯府正堂内,来往下人在慢悠悠地布置灵堂,面有戚色。

见到南声声,他们也只是微微点头施礼,唤声姑娘。

没在正堂看到父亲和祖母,也未见侯府其他人。

“姑娘,侯爷上值还未归,老夫人在午憩,让老奴传话。若姑娘回来,先回屋里歇着,以免徒增伤感。”管家崇伯道。

上值?如今母亲死讯都传回来了,父亲还有心思上值。

他那份公差,不过是翰林院的闲职,翰林院就如此离不得他么?

“对了,得知姑娘要回府,今日宫里的娘娘差人传话,让姑娘莫要太伤怀,过两日娘娘会让人来探望姑娘。”

南声声点了头没有答话,和春水往朝阳院走。

三年未归,朝阳院竟一尘不染。

南声声迈步走进院中,却被一洒扫的婆子轻声阻拦。“姑娘小心,莫要踩坏了采薇姑娘最喜欢的腊梅。”

南声声皱眉望着院角那排初种的腊梅花苞,这才发现朝阳院与三年前自己离开时大为不同。

斑驳的青砖上铺了层绒毯,素色门帘已变成珠串。

屋檐角挂着的铃铛没有了。院中的棋台上,放着把琴。

整个院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香气。

“什么腊梅!朝阳院只有夫人种过的长寿花!”春水冷声道。

母亲最喜长寿花,在南声声幼时,她曾亲手将几盆长寿花种在她闺房的窗前。

南声声走到墙下,看着那几盆迎风绽开的淡黄长寿花,心中一暖。

摸着那些花瓣,就好像抚着母亲的手。

可如今,院中除了长寿花,还多了一排鲜红的腊梅。

南声声四下打望,发现院中下人竟是那样陌生。她撩开珠帘往里走,又被一个小丫鬟止住。

“姑娘小心,别弄坏了采薇姑娘亲手挂上的璎珞帘。”

“什么采薇姑娘,我们侯府哪有采薇姑娘!”春水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才反应过来。

那丫鬟福身道,“侯府表小姐采薇姑娘,住这院子许久了。”

小丫鬟满脸正气,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而南声声则是闯入朝阳院的不速之客。

可她明明才是朝阳院的正经主子,在这里住了十多年。

主仆二人交换眼神,南声声心中明朗。

原来,父亲不仅将那外室女接回了侯府,还安了个表小姐的身份。

原来,还真有一位采薇姑娘。

当初到庄子上的第一年,侯府没人来看她,南声声总是抱怨。

后来时间久了,她从别人那听到了些风言风语。

“当真以为自己是侯府唯一的小姐?”

“她怎能与那位采薇姑娘比,听说那才是侯爷的心头肉。”

“外面那位姑娘也真是可怜,明明是侯府血脉,却躲这么些年。”

“不止是小姐,还有位公子……”

起初南声声没有在意那些人嚼的舌根子,直到她发现庄上的人竟都不把她当主子。

寒冬腊月里,让自己浣衣采药,不然就只能吃冷硬的黑馍馍。

下人们每年会发的秋冬衣物,分到自己手里竟是最次的。

床上的被褥发霉发臭,有时入睡时还能发现一滩水渍。

然而,除了这些,还有他们那异样的眼神……

“放屁!这院子我们姑娘住了十年,什么时候成别人的了?”春水就要上前和他们评理。

“算了。”南采薇一把拉住了她,看向那丫鬟,“父亲有没有说,我回来住哪里?”

丫鬟福身道,“侯爷让人打整了西厢院。”

“我们去西厢。”

“姑娘!”春水不明白南声声为什么这样做。但看到姑娘前脚离开了朝阳院,她也只得跟上。

西厢院里,说不上凌乱,却也并不干净。

主仆二人身无长物,连个包袱也没有,倒也不必收拾。

“姑娘,这么冷的天,屋里连个炭盆都没有,还说打整好了!”春水看着南声声手上的冻疮,从腰间掏出一个药瓶,给她抹上。

幸好从庄子上出发前将这东西系在腰间,否则便跟马车一起坠崖了。

南声声呆呆坐在那里,并不觉得冷,也感受不到手上的痛,只觉得心头一阵阵被撕裂。

此时,侯府门口。

两位衣着华贵的少年公子搀扶着红衣少女下了马车,下车前她用一件素白孝衣盖住了鲜红的衣裙。

“大哥哥,鹤眠哥哥,我们快去看看姐姐吧,今日没接到她,采薇怕她生气。”南采薇扯了扯身边公子的衣袖。

南霁川毫不在意笑了笑。“是她自己不听话,入城了也不吱一声,错过了。怪谁?”

“可今日我们是专程去接姐姐的,都怪采薇看到翠湖的雪就不想走了。”南采薇低着头抿唇,满脸尽是愧疚之色。

苏鹤眠拍了拍南采薇的手背,露出和善一笑。“不必道歉,陪你赏雪是应当的。反正没有我们的接应,她这不也回来了?”

“话是这样说,可采薇从未见过姐姐,也是想得紧,还是快些去看看吧。”

南采薇拉着两人往西厢院走,一路上说说笑笑的声音传入院中。

南声声正抹着泪,便听到外面喧闹起来。

热闹轻松的场景让她一度产生错觉,府里不像是要办丧事,倒像是喜事来临。

屋外,三人站在门口。

“妹妹开门,我和苏公子来看你了。”南霁川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命令的语气,说不上有多热情。

紧闭的屋门没有任何动静。

南霁川皱了皱眉,狠狠敲着屋门。“声声,大哥来了,快出来见见。”

屋内依然安静一片。

这丫头难道生气了?不可能。

自己从小便疼爱她,她也依赖自己得很,从未生过什么气。

“南兄,让我来。”苏鹤眠理了理衣襟,刻意压低了声线,伸手敲门,“声声,是我。你还不开门吗?”

紧闭的大门依然未开。

苏鹤眠惊了片刻。这怎么可能!南声声怎会让自己吃闭门羹?

自从他们幼时相识,南声声永远都是主动跟在他身后的。

只要招招手,她就不管不顾过来了。即便自己几乎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她也还是那般贴着他。

“姐姐果真生气了,连门都不给开。采薇还想立马见到她,好好赔罪呢。”南采薇眼眶一红,满脸委屈。

“赔什么罪!她从小皮实得很,就算没有马车,也能从庄子上走回来。我们都去接她了,是她自己任性要独自回府。”南霁川有些不高兴了。

不就是没有接她回侯府,这也值得使性子?

自己这个堂兄可谓事事周到,小时候不管做什么,都带着她。

南声声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可以给妹妹摘下来。

如今三年未见,她就将自己的好忘得一干二净了?

“声声,你再不开门,我们可就走了。”苏鹤眠没了耐性。

他堂堂礼部侍郎家的公子,还没吃过闭门羹。

吱呀一声,门开了。

苏鹤眠挺了挺腰板,他就说,南声声怎么会舍得不见自己。

这不,稍微吓她一吓,就要麻溜开门迎他。


她脑海中掠过方才老夫人拉住侯爷的那一幕,眼见父亲的脸色从愤怒到平和。

南声声不知是什么缘由,让父亲能忍住自己那般粗鄙的言语。

今日老太太也有些奇怪,是她回府以来,第一次好言好语相劝,还不惜让南采薇受委屈,也要哄住自己。

难道只是为了三日后迎灵么?

“春水,你去库房看看,母亲的嫁妆还有多少?”南声声从枕头下拿出一张长长的嫁妆单子,但在交给春水的那一刻,停顿了半晌。

而后,春水重新唤了句“秋月冬雪”。

两人应声而入。

“你们晚上能不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库房,不打草惊蛇?”

冬雪拍了拍自己腰间的小竹篓,下巴一扬。“区区小事,难不倒奴婢。待天一黑,奴婢就潜入库房。”

有人用就是方便,南声声心里很满意。

夜幕时分,一道黑影快速闪入侯府库房……

冬雪猫着腰穿过回廊,库房檐角积着未化的雪,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两个守夜小厮正围着炭盆嗑瓜子,不知不觉间眼皮子便打起架来。

冬雪轻巧地翻进库房,火折子照亮落灰的紫檀木箱。

她一箱箱翻开,一项项比对。

金镶玉坠,嵌宝护甲,四季衣箱,玉器字画,有不少都没到嫁妆单子上的分量。

单子上“赤金累丝镶玉项圈十副”的字迹还簇新,可掀开锦盒,里头竟是空空如也。

冬雪摸着箱底潮湿的霉斑,突然在夹层发现几张当票——永昌典当行,死当,落款是南采薇。

正要细看,忽听外头传来动静,冬雪连忙揣着证据翻出窗棂。

朝阳院暖阁内,南怀宴正焦躁地将热茶碗放下。

“爹今日竟由着那泼皮女子作践阿姐!早知侯府这般窝囊,还不如在陇西……”

“啪!”南采薇将茶盖重重一磕,“急什么?”

她慢条斯理拨弄着新得的翡翠耳珰,“你当老太太为何突然向着那死了娘的?”

冬雪伏在檐下,见南采薇从妆奁底层抽出本泛黄账册。

“瞧瞧,这是侯府近五年的亏空。”她染着丹蔻的指尖划过墨迹,“田庄旱涝,铺面亏损,公账上早掏不出万两现银。”

她突然将账册拍在案上,“可夏氏嫁妆里光现银就有八万两!”

南怀宴眼睛倏地亮了,“祖母是要……”

“老夫人精着呢。”南采薇冷笑,“待夏清羽灵柩回皇城,不日后就发丧。不出两月,宫里便要发抚恤金,须得嫡女亲自接旨领金。等那万两黄金入了侯府公账……”

南采薇突然朝外瞥了一眼,“你说掌家的是我这个孝顺孙女,还是那个浑身是刺的嫡小姐?”

冬雪屏住呼吸,看着南采薇从柜子里取出一盒山珍。

“陇西带来的百年山参,老太太咳疾正用得着。”

“可南声声若不肯交出抚恤金……”

“由不得她!”南采薇缓缓取下头顶簪着的海棠花,掐断花瓣,“老太太早请了族老,只要黄金进府,就开祠堂把抚恤金充作公产。”

她将残花碾在账册的赤字上,“到时候我掌着中馈,拨多少给西厢院,还不是看心情?”

南怀宴兴奋地搓手,“那夏清羽的嫁妆……”

“急什么?”南采薇打开描金匣,露出侯府宅院的房契。

她突然将地契凑近烛火,“等那嫡女哪次不慎打翻烛台,烧了嫁妆单子,这些产业可就说不清来历了。”

冬雪瞳孔骤缩,却听南采薇又道,“不过嘛,若是她肯乖乖当个傀儡嫡女……”她笑着将房契锁回匣中,“我倒愿意赏她口饭吃。”

外头忽然传来猫叫,南怀宴紧张地推窗张望。南采薇却气定神闲地梳着长发。

“听说我们走后,西厢院今日去打了三次凉水?那伤口溃烂的滋味可不好受。”

她将药瓶扔给南怀宴,“明日把这舒痕膏送过去,记得当着爹爹的面……要哭着说自责难当。”

“姐姐既想让那嫡女伤口好得快些,为何不找女大夫给她医治?”

南采薇一声冷笑,“那女大夫若细细查验了伤口,对症下药,倒是便宜了西厢院那位。我请的可是皇城名医,谁敢说我不尽心?只是男大夫嘛……”

她拨弄着茶盏上的盖碗,眉眼间全是算计。“不能对症下药,我就是要让她多受几日苦痛。爹爹为了大局,竟当众说你我姐弟是侯府表亲。这笔账,我记下了。”

说罢,南采薇语重心长。“阿宴,你记住。任何时候,我们都要为自己打算,不能全然依附旁人,阿娘就是太懦弱……”

冬雪悄无声息地退向暗处,怀中当票烙得胸口发烫。

转过月洞门时,却见南声声披着斗篷立在雪地里等她,指尖正摩挲着那只抢回来的翡翠镯。

“姑娘怎么……”

“看来你有所收获。”南声声将暖炉塞给冬雪。

“奴婢在库房比对,发现单子上的东西少了四成。另外,单子上几套金玉头面也没找到。奴婢在朝阳院的暖阁里,看到那花蝴蝶有几套,应该就是夫人的。”

“对了姑娘,奴婢听说了一件要事。”

听到冬雪转述的朝阳院姐弟的对话,南声声眼底一片黝黑。“原来如此,他们将我接回府,是为了抚恤金,果然没念什么血缘亲情。”

即便早有猜测,可南声声还是保留了分毫的侥幸。

却不想,冬雪听了一次墙角,就把她心中最后一丝期待也磨灭了。

很好。侯府的人既然对自己和母亲没有一点情分,那就不要怪自己让他们的愿望落空。

万金抚恤金?南声声心底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凉。


南声声的话清晰地钻入在场众人耳中,听得他们忘了这里还是灵堂。

就连那些朝臣们,也忍不住靠了过去,想听个清楚明白。

“你……你说什么?他们不是表亲,是侯爷的外室子女?”左相夫人怒了。

她向来看不惯纳妾的男子,更别提私养外室了,还是在夫人孕期。

难怪这小丫头方才要问自己那些问题。

其他人也面色各异地看向侯爷。

今日来的大臣们,都是官居五品以上者,唯独侯爷是翰林院的小编修,本就低人一等。

如今见到这些人都看着自己,心里便没来由发怵。

太子想说什么,却被宋砚拦了拦。

“殿下莫急,还有好戏。”他看向南声声,双手抱在胸前,目不转睛盯着那个吸引了所有人目光的小丫头。

南声声缓缓从袖中伸出手,擦拭自己的眼泪。

就在抬头之间,左相夫人看见了她满是冻疮的手。

“呀,这怎么满身是伤。”说罢,她就要伸手去扶,却在一触碰到南声声肩头时,听到她啊了一声。

一缕血迹从南声声肩头冒出,有夫人往她脖颈处探了探,便是瞧见了一处大大的鞭痕。

“天哪,南姑娘身上有鞭痕,流血了!”

“呀,手臂上也有伤!”

“还有腿上,也在流血。”

一时间,好几个夫人都从南声声的身上看到了血迹。

夏震虽然之前就已听说了外甥女受鞭刑的事,可那时南声声告诉他,伤势不要紧。

没想到竟是这样重,他大步上前,声音盖过了一众官家夫人。

“声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会受这样重的伤!”

伤势从何而来,夏震自是知道的。可见外甥女今日这章法,想必是要做点什么文章。

这个当舅舅的,岂有不帮之理。

南声声也很是上道,见舅舅帮衬了自己一句,这才哭着缓缓开口。

“我在庄子上住了三年,前几日才回府奔丧。没料想一回来,就被赶去了西厢偏院。我的闺房,已成了南采薇的。”

“什么,有这等事!”众人诧异。

让嫡小姐住偏院,让表小姐哦不,外室女住主院,这侯府真是要倒反天罡了!

“我在西厢院烧炭,不想炭盆里掺了棉絮,手就……”

南声声伸出双手,什么也没说,只露出了赤裸裸的伤口,众人便已明了。

她今日特意没有抱闸,将那些丑陋的伤口露在了外面。

“那日我在自己住了十几年的院子里,为母亲挂招魂幡。父亲和祖母都不允,说采薇表妹要养病,这招魂幡会碍了她。”

“那日,父亲炖了陪伴了母亲十几年的战马所生的小马驹,说采薇表妹身子虚弱,要给她补身子……”

“孩子,你别说了,别说了!”老夫人急得捶胸顿足,想要阻拦,却不想被几个官家夫人拉住。

“那日,我听见采薇表妹唤父亲为爹爹,便上前质问,说爹爹对母亲不忠。不料爹爹暴怒,便对我行了家法,我挨了十三鞭……”

“那日,母亲棺下的长明灯无缘无故灭掉,灯芯被人剪断,就连灯盏也破了……”

南声声自回府以来,还从未说过这么多的话。

如今一口气,便将之前的桩桩件件悉数倒了出来。

灵堂内寂静了许久,直到南声声说完,都无人发一言,只能听到老夫人急促的呼吸声。

“太过分了,真是丧尽天良!”

“夫人刚死,就迫不及待将外室子女接回来,还让外室子认亲摔盆,这分明是别有用心!”

“嫡姑娘还是太善良了,要是换作我,早就提刀砍人了。”

“没想到这侯府如此腌臜,放着高风亮节的原配夫人不爱,跑去养那什么陇西女子。”

“怪不得嫡姑娘说,谁都可以诵祭文,就这外室子不行,原来是有这些根源。”

……

一时间,灵堂里对侯爷的声讨此起彼伏,已然控制不住。

太子的脸色彻底黑了。

他没想到来参加个丧仪,竟惹出了侯府后院的丑闻。

“安宁侯,南姑娘所言,可是真的?”太子沉着脸问道。

太子殿下一发话,嘈杂声自然消失。

侯爷双腿哆嗦着跪下,“没……没有,他们姐弟当真只是表亲!”

就在南声声方才一条条揭穿他们时,侯爷跑到老夫人跟前问主意。

老夫人轻声回复:抵死不认。

没错!采薇的娘已然离世多年,那陇西老家也无人知晓他们这段往事。

若自己不承认,便是死无对证。

“父亲。”南声声面上带着一丝森寒的笑意,“你说他们不是你的血脉,那父亲敢滴血认亲么?”

滴血认亲?灵堂内的人们倒抽了一口气。

自古这滴血认亲的法子倒也不算稀奇,只是没见过女儿逼着亲爹来滴血认亲的。

嫡姑娘都能这样问,可见她心里是有把握的。

虽然这事还未出结果,但大家的心都已然偏到了南声声这边。

“你……你个逆女,怎可如此不孝,我是你亲爹!”侯爷如何敢当众滴血认亲,一时气得就要冲上去,准备动手打人。

却不想一时之间,南声声面前围满了人。

有那些官家夫人,还有夏家一众小辈。

秋月冬雪想做点自己的分内事,又没找到缝隙。

这宁安侯真不是个东西,被女儿抖出了丑闻,竟气急败坏出手打人。

可以想象南姑娘身上的鞭痕是真的。当着大家的面,他都敢这样做。还不知私下里是如何虐待自己亲闺女的。

宁安侯不知,大家已经给他定了个虐待亲闺女的罪名。

“宁安侯,你既说他们不是你的骨肉,滴血验亲自证清白就是了,打孩子做什么?”江文显眯着眼,终于想通了上次来侯府时,心里存的那些疑惑。

他真该死啊,那个时候明显小丫头正在受委屈。

他要是多问一句,说不准就能帮到她。

侯爷在心里骂江文显多事,但他没想到,多事的不止他一个。

“来人,端水。”不知是谁对着下人吩咐道。

众人循声望去,正是坐在轮椅之上的宋砚。


碎冰纹窗棂漏进斑驳日光,五岁的南声声正踮脚去够案上青瓷瓶。

父亲突然从背后将她举高,用手指轻叩她鼻尖。“声声要插梅?爹爹给你折最高的那枝!”

母亲倚着门框笑,银甲未卸,战袍还沾着关外霜雪。

她掏出一颗松子糖放进女儿口中,小丫头鼓着腮帮子含混道。“阿娘回来了,阿娘把贼寇打跑了!”

那时,夏清羽身上的甲胄映着朝阳院的光。

她将女儿搂进怀中,暖玉似的护心镜贴上孩子脸颊。

“等我们声声及笄,娘把这银甲熔了给你打头面。流萤要嵌绿玉翡翠还是珊瑚红宝?”

南声声挥舞着胖胖的小手,“都要都要。”

院中传来母亲和父亲宠溺又无奈的笑声。

梦境忽而扭曲,血色弥漫上来。

南声声看见母亲躺在尸山血海里,染血的银甲碎成齑粉。

夏清羽满是鲜血的手抚上南声声的面颊。

“记住,我夏清羽的女儿站着流血,即便跪着……也要咬断仇人的喉咙……”

无数箭矢穿透那具身躯,那抹银甲孤魂化作漫天白幡。

“娘!”

南声声在梦中伸手去抓,只握住一缕裹着雪粒子的北风。

母亲最后的耳语如刀刻进骨髓。“若你活得不如意,娘在黄泉……也要杀了欺负你的人。”

冷汗浸透中衣时,南声声嗅到浓郁的香薰。

南采薇执素纱团扇轻摇,扇面刺的竟是富贵开圆了的牡丹花。

“姐姐可算醒了。”团扇压下她欲起的肩“大夫说姐姐高热要见风才好得快,妹妹特意求了祖母,祖母允我来伺候姐姐……”

冷风顺着扇骨往身体里钻,南声声突然攥住那截皓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南采薇的骨头。

“那对不起了,高热没把我烧死,倒是让你失望了。”

“姐姐这是说哪里话,采薇巴不得姐姐身子即刻就好。”

南采薇吃痛收手,团扇坠到床上时露出背面小字。

那字迹,南声声认得出来,是苏鹤眠的。

竟是苏鹤眠题的诗!

若南声声此前无心理准备,只怕这会儿要揪着南采薇,质问她与苏鹤眠究竟有什么关系。

不过此时,他只觉得这对男女着实相配。

一个假清高,一个真贱人。

南采薇突然跪地啜泣。“采薇笨手笨脚,姐姐要打要骂都好,千万别气坏身子。”

“妹妹是真心想来伺候姐姐的,姐姐将采薇当个奴婢就是,打骂随心……”

“那就滚出去跪。”南声声支起身,枯发扫过南采薇精心描画的黛眉。

“既自称奴婢,就该晓得在主子面前该怎么跪。”

南采薇忽然抿住唇,双目难掩惊诧,似乎没料到南声声会忽然这么说。

雕花门砰地被推开,春水端着碗热粥进来。

看到南采薇出现在床前时一愣,立马上前将南声声扶住。

“姑娘,方才奴婢出去给您熬粥了,不知采薇姑娘来了……”

春水语声恭敬,却用身子将南采薇抵到了一边,眼中满是防备之意。

“春水真是姐姐的可心人,若妹妹不嫌弃,你我日后就以姐妹相称,一同服侍姐姐。”南采薇看向春水,就要伸手去拿她手里的粥。

春水将粥碗护得死死的,“采薇姑娘折煞奴婢了,姑娘是掌管侯府对牌钥匙的主子,奴婢只是个丫头,就算万死也不敢和采薇姑娘姐妹相称。”

南采薇嫣然一笑,“什么掌管对牌钥匙,不过是老夫人看姐姐在庄子上还未归,府中又无女眷,这才让采薇帮着出点力。”

“既如此,如今我回来了,要不然你将对牌钥匙交给我?”南声声看着南采薇低垂的眉眼道。

“这……”南采薇面露难色,“只怕要问过老夫人。”

南声声心中冷笑,这侯府的对牌钥匙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侯府的家用,全是母亲的嫁妆补贴罢了。

她伸手接过春水手里的粥喝了起来。

眼看着母亲要归来了,她要快些养好身子。

“朝阳院里挂了白幡,你昨晚住了一夜,这不好好的没被吓死?看来你也没有大夫说的那般柔弱嘛。”

南声声将喝完了粥的碗随手递到南采薇手中。“不如你去把这碗刷了?”

她既要当奴婢,就帮她实现这个心愿。

红梅突然拽起南采薇。“姑娘何必受这气!您也是侯爷的亲……”

“红梅!”南采薇忙厉声喝止,转身却换了凄楚神色。

“姐姐不愿见我,我走便是。”她踉跄着起身,“只求姐姐按时用药……”

南采薇说着,就随手端起了旁边的药碗。

南声声盯着南采薇手中那碗褐色药汤,一股浓烈的刺鼻味袭来。

她忽然觉得这味道很熟悉。

当初在庄子上,每每得了风寒,庄头娘子就一改往日冷漠,端着碗褐色汤药,好言好语劝自己喝下。

可南声声每每喝下汤药后,总觉烧心,整夜无法入眠。

她将药碗递到南采薇嘴边,“既是好药,你这个奴婢不妨替主子尝尝,烫不烫?”

南采薇瞳孔骤缩。

红梅猛地扑来抢夺,却被南声声一把打碎药碗,碎渣子反手划破红梅的手背。

“哎呀!”红梅满脸惊恐,忍不住往南采薇身后躲。

“连喝药都服侍不好?你还想当丫鬟?”南声声的声音里透着鄙夷。

南采薇伏在满地狼藉中抽泣不止,“采薇没用,这就去给姑父请罪。”

说罢,便抹着泪飞快跑了。

春水望着屋外,有些不可置信。

“我知红梅那日欺负了你,今日为你报个小仇。以后找准机会,再给你报个大的。”南声声抬起手,戳了戳春水的鼻尖。

春水鼻子一酸,就哭了起来。“姑娘……”

“走,我们去看出戏。”南声声睡了一夜,精神好多了,下了床拉着春水就往外走。

南采薇哭着从西厢小院跑出。

西厢院外,南采薇在游廊转角处驻足。

她掏出菱花镜理了理鬓角,将珍珠耳珰扯下半边,在游廊转角处倏然拔高了啜泣声。

“采薇?你这是怎么了?”等在月洞门的侯爷满脸关切。

看到侯爷的大氅从影壁转出,南采薇便乳燕投林般扑进侯爷怀中。

“爹爹!”这声呼唤甜得发腻,眼角泪珠将落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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