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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晴日少微秦辅

少微 著

武侠仙侠连载

思退是刘岐的字。时人大多及冠时方有表字,却也偶有例外者,刘岐十岁时即有了自己的字。他的兄长刘固,字思变,同是他们的父皇仁帝刘殊所赐。遇岐则思退,久固则思变,从中也能窥出仁帝对这两个儿子所寄予的不同期望。刘固为国之储君,需多智多虑,常思变通之道。小儿刘岐无需担大任,若遇岐路不易抉择时,稍退些亦无妨。在父皇母后及兄长的爱护乃至纵容之下,刘岐就这样长到了十一岁。刘岐从六七岁起,就有了很清晰的人生志向——随舅父习武,来日做个可以领兵打仗的人,做父皇与兄长以及大乾的剑,镇守江山,扫除匈奴。行路于初的刘岐,此时随着心事重重的舅父凌轲,来到了寨中的一座高屋前。屋前有士兵把守,屋中的一切——除了被带走的冯珠之外,都还保留着原本模样。外屋中,一名胡巫...

主角:少微秦辅   更新:2025-04-28 21: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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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少微秦辅的武侠仙侠小说《逢晴日少微秦辅》,由网络作家“少微”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思退是刘岐的字。时人大多及冠时方有表字,却也偶有例外者,刘岐十岁时即有了自己的字。他的兄长刘固,字思变,同是他们的父皇仁帝刘殊所赐。遇岐则思退,久固则思变,从中也能窥出仁帝对这两个儿子所寄予的不同期望。刘固为国之储君,需多智多虑,常思变通之道。小儿刘岐无需担大任,若遇岐路不易抉择时,稍退些亦无妨。在父皇母后及兄长的爱护乃至纵容之下,刘岐就这样长到了十一岁。刘岐从六七岁起,就有了很清晰的人生志向——随舅父习武,来日做个可以领兵打仗的人,做父皇与兄长以及大乾的剑,镇守江山,扫除匈奴。行路于初的刘岐,此时随着心事重重的舅父凌轲,来到了寨中的一座高屋前。屋前有士兵把守,屋中的一切——除了被带走的冯珠之外,都还保留着原本模样。外屋中,一名胡巫...

《逢晴日少微秦辅》精彩片段


思退是刘岐的字。

时人大多及冠时方有表字,却也偶有例外者,刘岐十岁时即有了自己的字。

他的兄长刘固,字思变,同是他们的父皇仁帝刘殊所赐。

遇岐则思退,久固则思变,从中也能窥出仁帝对这两个儿子所寄予的不同期望。

刘固为国之储君,需多智多虑,常思变通之道。

小儿刘岐无需担大任,若遇岐路不易抉择时,稍退些亦无妨。

在父皇母后及兄长的爱护乃至纵容之下,刘岐就这样长到了十一岁。

刘岐从六七岁起,就有了很清晰的人生志向——随舅父习武,来日做个可以领兵打仗的人,做父皇与兄长以及大乾的剑,镇守江山,扫除匈奴。

行路于初的刘岐,此时随着心事重重的舅父凌轲,来到了寨中的一座高屋前。

屋前有士兵把守,屋中的一切——除了被带走的冯珠之外,都还保留着原本模样。

外屋中,一名胡巫中箭惨死,尸身趴伏在地,右手看似奋力往前伸出,指尖鲜血已经凝固,而就在这只血淋淋的手旁,赫然留有八个大字,字以鲜血写成,定睛细看之下可分辨出此八字为:

归京之时,灭门祸至——

刘岐在心间默念着这触目惊心的八字,片刻,他查看罢胡巫的尸身,却是笃定地道:“舅父,这血字并非胡巫死前所留。”

是有人假借胡巫之手故弄玄虚,或是有意示警?

刘岐下意识地便想驳斥必是有人故弄玄虚,却突然想到母后曾经的教导,母后与他说,遇事不明时,宁可暂时偏向最不利、令人最想要否定的那个可能……

“若是在借胡巫之手示警——”刘岐看向舅父:“那又究竟是在向何人示警?”

今日上山的人这么多,又都是即将归京之人,而这“示警”之言并无明确身份指向。

刘岐问话罢,却见舅父慢慢转头,看向了屋外。

年幼的刘岐跟随着舅父的目光,依次看到了把守在外的心腹,举着火把指挥的将军,搬抬尸身的兵卒……风雪之中,刘岐的目光所不能及之处,凌家军几乎遍布了整座山寨,另有负责收缴寨中之物的士兵在有序地上下山,他们手持火把,蜿蜒于山道间,远远望去,如同这座大山呼吸间微微耸动着的脊骨。

纵然凌轲未有明语,刘岐也已然看到了舅父的回答。

此八字,所示警的对象,或是他们所有人。

……

这一夜,刘岐始终跟随在舅父身侧。

天色将亮时,凌轲来到了山巅边缘处,俯瞰着四下景物。

时下之人大多有所信奉,上至帝王令使者去海上寻找仙人,下至百姓供奉各路鬼神,就连军中动兵之前都会使军师进行占卜,凌轲身在其中,不说对那来路不明的示警之言深信不疑,却也做不到完全视而不见,总要有所思量。

诸般思量犹如出窍自观,待回过神来,已行至这悬崖边缘之地。

雪已停,晨光尽生,照破了万丈寒寂。

举目望去,对面高山之间悬着一道水幕,两侧大块的积雪松动,不时随着水流砸落坠下。

凌轲对身侧的孩子道:“泰山郡内此瀑流有‘两重天’之名。”

刘岐看去,只见那山崖间悬着的白练在下方一分为二,流向了不同的水泽中,晨光照射下,大山的阴影打落下去,使两条河流形成了一明一暗的颜色。

一步两重天,一分阴阳界。

暗泽西奔,明水南行。

休整两日之后,凌家军继续踏上了归京之路。

同一刻,骑青牛者往南去,将出泰山郡。

日光照在积雪上,刺得人眼睛都眯了起来,牛背之上的女子依旧头戴斗笠,宽大的外披遮掩下,身前臂弯里揽着一个昏睡的孩子。

察觉臂间的脑袋微微动作,又有了挣扎着想要醒来的迹象,女子“啧”了一声,对牵牛的少年道:“前方寻干净处歇脚,我要再为她补上一针。”

看着臂弯里那颗黑漆漆乱蓬蓬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好似下一刻就要睁眼咬人,女子叹道:“这小鬼不单坠手,还极其耗力吃针,这两日用在她身上的针,都够赵且安拿去农舍里偷上十来头膘肥体壮的大猪了。”

这句话若叫路上的农舍翁听去,定要心惊胆战地奔回家中清点猪圈中是否少了数儿,再转身敲锣提醒村民要留意家中猪羊,不日即会有大盗赵且安改行窃猪的传言流出。

如今世道中多游侠,游侠中又数赵且安名号最为响亮,此人武功高强有恃无恐,常盗取权贵家宝,甚至胆敢以武犯禁、出入皇宫如入无人之地,天子屡下缉捕令,却也未能将其抓获。

说到偷猪,女子道:“说来倒是想吃炙肉了……”

想象着肥瘦相间的五花肉炙烤得滋滋冒油,肉片微微泛出油亮的焦黄,牵牛的墨狸不由得咽了咽口水。

在主仆二人共咽口水的动静中,青牛慢慢甩着尾巴出了泰山郡,依旧悠悠然往南去。

积雪消融,腊月初,凌家军仍在归京途中。

大军冬日行路缓慢,急行军对士兵的折耗很大,尤其是步军,凯旋不同于紧急应战,自然无需日夜疾奔。

事分轻重缓急,凌轲在后方率军缓行,却已提前使了心腹轻骑递信回京,此一日,冯珠尚在人世的消息便传回了鲁侯府上。

鲁侯夫妇震惊万分,须臾,这震惊中便生出万丈欣悦狂喜。

鲁侯夫人紧紧抓着丈夫的衣袖,瞎了多年的眼睛里滚出热泪,不敢置信地反复印证:“侯爷,豆豆还活着……这究竟是真是假?!”

鲁侯长长顿了口气,平复着起伏的胸膛,眼里也含满了泪:“若由旁人告知尚不可轻信……可长平侯亲笔,必不能有假!”

“这是天大的幸事……是上苍怜悯冯家!”向来沉稳的冯序勉强回神,声音犹在激动颤抖,他顾不得拭泪,立时道:“父亲,母亲,大军归途缓慢,请容序即刻动身,去接珠儿归家!”


在此之前,一行三人只在乡县的小店中落脚,这还是头一遭进城,入城需查验身份,用以证明身份之物谓之“传”,此物是由竹片制成,其上书有过关人的姓名籍贯,并加盖官府印信。

少微对这些行路规则所知不多,却很擅长观察学习,排队入城时,她看到前面的人大多出示此物,人有我无,两手空空,不禁几分心虚紧张。

谁料姜负却早有准备,不知于何时何处竟替她伪造好了身份凭证,那守城兵卒接过查看时,少微也悄悄看了一眼,视线略过籍贯地,只见其上书写姓名之处,赫然是姜少微三字。

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迫随了姜姓的少微心有不忿,却也清楚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绽,唯有配合着查验完毕。

此处是汝南郡的治所,一郡之首即为郡城,通常是一郡之中第一热闹繁华地。

时逢正旦,这繁闹中又添新岁喜气,在客栈中安置好青牛与行李,姜负眼见外面已是彩灯高悬,更有舞蹈乐声穿街而过,遂问是否有人愿意随她出去凑凑热闹。

墨狸第一个举手,表示他要去,来时他看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街头小食,早已馋涎欲滴。

少微却道不去,姜负劝了又劝,她仍不为所动。

姜负以为这小鬼还在为姓氏之事生闷气,便想着出去买些好吃好玩的回来哄一哄。

谁知待回到客栈中,推门一看,却不见了少微身影。

姜负直觉少微不会因那一点闷气便冲动离开,当即只让墨狸去客栈前后院里看看,自己则在客房里仔细找寻。

这间上房十分宽敞,又分作内外两间,多置屏风幔帐,里间的床榻亦格外精致,青绿床帐此刻拿铜钩分挂在两侧,柔软褶皱稠密曳地,好似春日青柳。

拨开那层密密“青柳”屏障,一团小影子屈膝蜷缩在那昏暗的角落中。

察觉到有人靠近,那影子抬起头,露出一张满是冷汗的苍白脸庞,泛红的眼眶里蓄满了泪,那是生理性的眼泪,是人在忍受巨大疼痛时会自动出现的东西,无关脆弱与否。

姜负试着伸出手,少微却立时拿双手用力攥握住了那只靠近自己的手腕,疼到神思混沌的眼中是戒备的戾气。

少微此次寒症发作,比以往延迟了十多日,或是姜负一路为她施针用药调理的缘故。

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要彻底根除绝非短短月余便能做到,之后姜负还需根据她的身体状况来调整疗法。

少微这一路都很配合用药,只在预感到将要发作时,仍下意识地选择将自己掩藏起来,不想将此时虚弱模样暴露在人前。

姜负口中溢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

女孩的手还太小,一只手无法完全攥住成人的手腕,需要两只手合握抵挡才觉得安全。

姜负未理会疼痛的手腕,继而伸出另只手,轻轻落在了女孩头顶。

少微拿满是戾气的眼睛瞪着她,却也未曾有进一步的攻击动作。


这一句话很重要,关乎这位六皇子的去路,甚至是生死。

若这孩子要为他的母亲兄长舅父喊冤,胆敢因此对他的父皇有怨愤之情、哪怕只是一点不敬,那就实在不是一个懂事的孩子,不懂事的孩子往往会带来麻烦,这可不好。

那倘若这孩子不喊冤呢?——现如今外面仍有少许人冒着性命之危为废太子和长平侯鸣不平呢,外人都喊,他却不喊?冷血无情亦或是伪装隐藏?不管是哪一种,都难免叫人不安心,这也很不好啊。

郭食静静看着这个处境为难的孩子。

那孩子从袖中取出了一只锦盒,双手托起,将头叩下,一字字清晰坚定:“兄长为人子,恐做扶苏,唯有拔剑;舅父为臣子,恐生兵乱,故才断臂;而父皇为君王,所做所为皆为国朝社稷安稳而虑,亦无过错!错的是蓄意挑拨栽赃的奸贼!——万望父皇保重龙体,有朝一日儿臣必当找出这祸国之贼使其百死赎罪,还母兄舅父清白公正,还父皇与大乾朗朗清明!”

很长的一句话。

这句长话的主人还未至变声之龄,嗓音仍有孩童稚气,回荡在这殿门外,却有几分惊心动魄,话中的爱与恨都那样鲜明。

他的父皇仍被他归于敬爱之列,父皇是被奸人蒙蔽的痛心者无辜者,是不得不履行国君的责任。

是啊,他是在丰盛的爱意里长大的孩子,他的父皇母后兄长舅父都那样宠爱他,他们不久前还是最亲密的家人,他理应将这恨意只灌注在外人身上,而对他的父皇保有足够的信任。

所以他恨的是那奸人,理应百死的奸人,他要找出那奸人,向他的父皇证明他是对的。

实在是“恰到好处”的天真与意气。

郭食微微含笑接过那锦盒,触碰间,他感受到那孩子的手指冰凉到仿佛血液停止了流动。

巴掌大的锦盒上有着点点暗沉污痕,那是在那个雪夜里迸溅过的血。

帝王同样冰凉的手指无声压下那些已经暗下的血痕。

郭食一字不差地将刘岐所言复述。

方才跟随郭食一同出去的小太监动容垂首,小声补充:“六皇子未曾哭啼,奴却仍闻得两分泣音……”

帝王的手指打开了那只锦盒,几只药丸安静圆润地挤在一起,竟也有几分难以名状的可爱可亲。

殿内安静到只有香炉吞吐出的香雾还在徐徐而动。

没人知道皇帝都想了些什么,他开口时,声音里有些许倦怠的沙哑:“备笔墨吧。”

“诺。”

刘岐一直跪到郭食带着担任中谒者令的传旨官宦从殿内出来。

中谒者令宣读圣旨,殿门两侧和廊下守着的宫人无不垂首细听。

那是一道让六皇子离开京师,往南边去的旨意……若非是还给了个郡王封号,好像要和流放无异了。

先皇建国后,就连那些胸无点墨的乡下本家兄弟大多都被封了王,这些年来那些异姓诸侯王先后消失,刘家的王就更多了,什么梁王代王东平王……这位六皇子还是第一位只做了个郡王的皇子。


故此卦被称为山地剥——寓意着山石剥化,崩塌于地,为山崩衰退之象。”

“而在一年十二月之中,‘剥’代表着戌月,也就是九月。”

少微听得格外认真,乃至叫这狡猾的道学知识猝不及防地钻进了脑袋里。

介绍罢‘剥’的身份,故事全貌便在姜负口中展开了:

“这一年九月,在北边的一座小山村中,‘剥’如期而至,阴气开始剥离阳气,天地之气转换,树叶由青变黄,万物即将闭藏……”

姜负娓娓道来的声音很适合说故事,跟随着她的话语,少微仿佛看到眼前的青绿山水一寸寸渐变成枯黄颜色,耳边响起了凛冬的寒风之音。

“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做准备,村民们将树上所有的果实都摘尽了,将食剥尽藏之,他们以为这样便可以度过一个充裕稳妥的冬日,事实也确实如此……”

“然而来年,发生了虫灾,因为负责剥虫的小鸟因无食可觅都饿死在了漫长的寒冬里。”

“虫灾肆虐,果实被毁,就连果树也逐渐病死,灾害蔓延,百姓之食被剥尽,因饥寒而患病,于是又有了瘟疫发生……”

“许多年后,小山村里的百姓吸取了教训,便立下了‘剥月至,硕果不食’的规矩,他们会在树顶留下一些果实,鸟儿有果可食,被叼走的果核落地生根,会慢慢长成新的果树……于是冬去春来,周而复始,生生不息。人们也就不必再惧怕‘剥’的到来,‘剥’虽必至,却再无法将阳气剥尽,总能留有一丝生机,以待来年阳坤春至。”

这个简短的故事不如少微想象中那般博人眼球。

少微未曾正经读过什么书,因此她无法凭空去想象从未得知过的事物的另一面,但当有人说与她听时,她也会随之去延展思考,而非张口便要否定。

少微静静坐着,自行联想到了长平侯的选择。

这一次,似乎还是有了改变的,这数月来在途中的见闻,以及姜负偶尔对局势的分析……从这些零零散散的消息里,少微能分辨出,这一次的动荡远比上一次要小得多。

少微记得,上一次单是长安城中肉眼可见的血洗,便足足持续到了深秋叶落的时节。人也不知究竟死了多少,各处怒火蔓延燃烧,一烧再烧,烧到侯府里的人都不敢轻易出门不敢轻易说话。

而此次却提早落幕了。

这其中的变数,似乎只能是长平侯的决定使然——所以,他在窥见了那个无法更改、如同剥卦必至般的残酷命运之后,竟如这断山一般,既知将崩,便在那最后一刻令自己决然倒向了阻断洪流的方向吗?

少微只觉无法可想,她是一个倘若自己遭受伤害,便要数倍十倍报复回去的人,她想她会永远做这样的人。

或正因无法可想,此刻她再看向那断山之迹,心间不由就逐渐聚起了一团难以名状的震撼之气。

这震撼无关褒贬,她只是震撼于——世上怎会有这样的人?


少微盘坐在一旁,看着正拿草料喂牛的墨狸,身子突然往前挪了挪,双手扒在车沿边,问他:“你知道长安城在哪个方向吗?”

墨狸抬脸,面无表情地摇头:“不知道。”

听到这个答案,少微也不觉得很意外。

相处之下,不难看出墨狸心窍有损,他基本只知听命行事,很少主动思考主动说话,除了吃饭之外——他很喜欢吃饭,唯有在这件事情上才会多出些许心眼。

“长安城啊……”惺忪慵懒的声音在少微背后响起。

少微回头看,只见姜负依旧躺着,只抬起右手:“喏,在那儿。”

少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

姜负将斗笠从脸上拿下来,打着呵欠问:“怎么,你想去长安吗,小鬼。”

“随口一问,我才不去。”少微为了显得自己足够“随口”,收回视线,直接往后一躺。

她腰腹力量很好,做此类动作流畅自如,躺下时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躺好时二郎腿已顺势翘上了,手臂也在脑后枕好了。

姜负声音依旧懒散地问:“若有朝一日,你不得不去那里呢?”

少微觉得这话实在是没话找话:“何为不得不?你要将我绑去?”

“为师自是不会。可这世间诸事,有时也会生出许多手脚来,将人推着拽着往前走。”姜负似随口慨叹。

此类事上,少微向来无条件逆反,她不假思索:“那我便将这些手脚统统砍断。”

这个答案似乎让姜负很畅快,她笑了几声,伸手去揉少微的脑袋:“真是这天地间最有志气的一只小鬼了。”

少微一边避开她的手,一边不满地纠正:“说了别再喊我小鬼!”

这么久了,姜负什么都不问她,甚至就连她叫什么也不曾问过一句,只每日小鬼小鬼挂在嘴边。

听到这声纠正控诉,姜负将姿势改作侧躺,拄右肘撑起脑袋,望着少微,笑微微道:“我哪里喊错了?”

她有一双眼尾微微上扬的桃花凤眼,眸光似清波,声音悠悠缓缓:“难道——你不是一只真小鬼吗?”

这似意味深长的一问,叫少微心口处猛然剧烈跳动了两下。

就在少微简直觉得面前之人必然是知道了什么的时候,却见那双眼睛弯了弯,道:“小鬼啊小鬼,你不就是我捡来的一只货真价实小水鬼吗?”

少微紧绷的呼吸无声松下,神情不禁愈发不满,姜负见状,遂拿反省的语气说:“不过总这样喊好像确实不大合适……”

少微觉得她这下怎么也该问自己的名了,谁料她竟直接越过这一步,道:“那我给你取一个?既有了墨狸,那不如……唤你花狸,好不好?”

少微眼角微颤,怒然拒绝:“不好,不要!”

姜负:“哪里不好了,你可知花狸乃是狸界仙子般的……”

少微脱口打断:“我有名,我叫少微!”

姜负抬眉,嘴角边似有一点得逞的笑意,却不妨碍她面露讶然:“少微?天上少微星的那个少微?这样好听的名,你何故藏着掖着?害我误以为你原名羞于启齿,倒是从不敢轻易问你。




苦苦支撑着的贫弱者好似从头到脚都被泡在苦水里,纵然愿意释放些许力所能及的善心,也拿不出太多甘甜明亮的颜色去妆饰。

老妪的脸冷,饼也冷。

少微看了那饼一会儿,伸手接了过来,一言不发地坐在那儿,很快就将饼啃得一干二净。

“剩下半块别乱动,否则敲烂你的手。”

老妪严肃的警告声从头顶侧方传来,少微颇不屑,心想,一把年纪还想敲烂她的手,以为她是好吓唬的小猫小狗不成。

少微仰头看,只见老妪踮着脚,将那半块蒸饼摆在了供台中间,还拿一只破碗盛着,寒酸却又莫名端肃虔诚。

摆好之后,老妪跪了下去,口中念着求着,大致是让神仙保佑她的孙儿石头病愈,让这冻死人的寒天早些过去。

天光蒙蒙亮时,少微自神台前起身。

她解下了身上的狼皮袄,随手扔在了那男孩身上。

奔波乞讨照顾病儿的老妪还在熟睡,那病儿却因病寒睡得很轻,狼皮袄有些分量,他被砸醒了,茫然地看着少微。

少微没说话。

那老妪将蒸饼一分为二,一半拜神,一半便也算拜了她。

她比神仙灵验,比神仙讲究。

少微抬脚跨过破门槛,最后回过头,视线落在了神台上摆着的那半块蒸饼上,眼神定了定。

求这虚无缥缈的泥神仙,且还要摆些碎蒸饼呢。

她想求来活命的生机,无论来日求到哪个面前,又怎能不付出任何报酬代价?

或许她该庆幸,此时对方恰巧也对她有所求,她恰好给得了对方想要的报酬。

少微抿紧了嘴巴,暂时收敛压制住心中魔障与逆反,抬脚奔入稀薄的天光中。

五年就五年!

但是……

回客栈的路怎么走来着?!

少微跑出一段路之后,站在一处三岔路口茫然四顾。

她昨晚跑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加上她一直在走神胡思乱想,便没顾得上留意走过的路,况且这些低低矮矮的房屋长得又这样相似!

只穿着单薄粗布衣的少微在寒风中抱紧了双臂,不禁思索起若果真找不到回客栈的路,是否有必要回到那破道观里把狼皮袄夺回来——毕竟这条路她还是记得的。

她比神仙讲究,也比神仙怕冷。

清晨的石桥上,忽然传来清脆的踏响。

少微若有所感地转头,只见那平整的桥面尽头,清晨薄雾中,先是走出了一道墨衣少年的身影,而后一匹青牛被他牵着出现在后方,青牛往前再踏出两步,背上驮着的青衣人便也现出了清晰完整的潇洒身姿,青衣人抬起一只柳枝般的素手,轻轻挥动间,拨开了湿冷的晨雾。

少微立刻将抱着的手臂垂下,抹去冻得发抖的狼狈样。

青牛止步,姜负含着笑,开口先问:“小鬼,你的袄子呢?”

少微未再有敌对之色,只让神态显得从容:“换东西吃了。”

姜负:“一张狼皮袄能换不少吃食,好厉害的胃口啊。”

少微正色道:“我不单胃口大,还要日日吃肉。


至于那十二字预言,因事关国朝,并未被帝王允许大范围传播,但此等事注定是无法彻底被禁止的,仍传进了少数人的耳朵里。

听少微说起那位百里国师,姜负挑起细细的眉:我若做国师,谁人来捡你这小鬼?

转身之际,又拿玩笑的口吻说:且待我活过这三十岁,再去做国师不迟……这一点还得拜托你啊,小鬼。

总之那钱袋之谜仍未解开,少微盯着她背影,只觉此人每走一步都要掉一地谜语。

少微跟在其身后,踩在这满地的谜语上,脚下步步打滑,脑中猜测缭绕,甚至怀疑过姜负会不会正是那明为“升仙”实则遁走的百里国师?可之后少微又偶然听闻,那百里国师是个年轻男子。

另外,少微还热衷于跑去看各处张贴的通缉犯布告画像,却也未发现任何端倪。

姜负一句话里能埋三个陷阱,少微每每踩进去都会被捉弄一通,因而至今少微仍未能得知她的来历,至于那克死了一群人的寡妇身份显然是拿来糊弄人的。

县署里的差役将这拖家带牛的寡妇送来桃溪乡,交给了此处里正,便匆匆离开了。

姜负买下的屋舍在村子最后方,几间泥屋,屋后是一条小河,河对岸可见一座坡度平缓的温柔青山。

泥屋需要修缮,院墙也倒塌了大半,姜负托里正请了些村民来帮忙修葺,忙活了数日,付了些工钱。

一来二去,村后搬来个外乡寡妇的事便在附近几十户人家间传开了,一并传开的还有这寡妇克死了四五六个丈夫的神妙说法。

男人们有些自作多情的自危,村妇们则生出几分同情唏嘘。

泥屋前先围起了篱笆院,姜负说等过了夏日,赏看罢了篱笆外的春夏风景,再着手砌墙过冬更为合算。

少微有了自己单独的小屋,打扫干净后,将一路上攒下来的行李放进了屋中,床榻小几都很简单,都是新打的,泛着清涩的木头气味。

墨狸在院中挖土,姜负说要种些什么东西。

墙角处放了两口缸,装满了水,虽是用来防火的,却成了青牛和沾沾的饮水缸,沾沾秩序严明,坚决不许青牛喝它那一缸,每每青牛喝错,便要招来它一顿啄。

青牛喝饱了水,卧在树荫下懒懒地嚼着草料,沾沾飞来飞去,叽叽喳喳胡言乱语,试着教会在这个家里唯一不开口的牛也说人话。

牛听得困了,边嚼草边打起盹儿来。

沾沾也累了,站在牛背上休息。

困意会传染,姜负打着呵欠回了屋去,不忘交待正在扫院子的少微好好干活。

姜负前脚刚走,少微便拎着竹扫把出了篱笆小院,往屋后跑去。

沾沾忙挥起翅膀跟上。

屋后草木茂密,紧挨着村后的河,平日里少有人踏足。

山清水秀,花草满目,午后的阳光已有两分初夏热意。

少微做了一件偷偷想了好几日的事。

她丢掉扫把,踢掉方头足履,光着脚扑进了那片青草地里,打了个滚儿。




少微没说话,只将两壶酒塞到她怀里,自己径直要往屋里去。

少微并未流露出太多异样,却仍然被姜负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一只手臂:“欸,等等!”

姜负的手指很快搭到了少微的脉象,便知她要发病了,立时兴致勃勃地将人拽着往炊屋的方向去:“……跟我来,我给你准备了一样好东西!”

少微不解姜负为何要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直到她看见那一口盛满了药汤的大缸。

姜负伸手试了试水温,道了句“刚好”,笑眯眯地与少微道:“此乃为师为你精心调配的上好药汤,不单有助于解毒,还可纾解你发作之苦,另有活血舒筋、增长骨骼肌理之奇效——”

她口中一通天花乱坠,手也没闲着,要替少微脱衣。

姜负从很早之前便想要个女儿,养在身边,洗浴穿衣梳头装扮,想一想便觉乐趣无穷尽。

自捡到少微后,姜负便蠢蠢欲动,尤其是少微的头发生得极好,姜负一直想要上手梳一梳,但少微从不肯依。少微自己也不擅长梳头,每每只是草草梳通了便罢手,既不结垂髻也不簪珠花,随手一拢拿一根布条绑起了事,只要看起来不似个疯子即可。

此际姜负好不容易逮到为少微洗浴的机会,自不肯轻易放过。

少微死活不愿在姜负面前脱衣,奈何正值发病中,整个人抖如筛糠极度虚弱,如一只发了鸡瘟的小鸡仔。

倒也可以不惜以伤身为代价,强行运力御敌,但少微并没有这样做,她未曾仔细思考,只是潜意识里觉得事态远没到达那样你死我活的地步。

少微如今待姜负是有了些信任的,哪怕她自己都未曾真正意识到,而这信任真正落地的瞬间说来有些好笑,不为别的,只因少微目睹了姜负在途中为青牛买药医病的经过。

纵有了些许信任,但少微不乐意还是不乐意,她自己没力气反抗,遂大声召唤:“沾沾——!”

沾沾是个很称职的护卫,它飞进来对着姜负一通扑啄,顺便还拉了泡灰白色的鸟屎在姜负头上,屎到淋头的姜负一阵惊叫跳脚,沾沾趁势驱赶,将人啄撵了出去。

少微从里头将门闩上,三两下除去外衣,踩着木踏爬到缸口处,整个人一下就滑进了温热的药缸中。

药汤没过头顶,少微咕嘟嘟冒着泡,探出湿淋淋的脑袋。

正如姜负所言,这药汤果真有纾解疼痛之效,少微泡在其间,竟觉骨血里的寒冷与疼痛被缓解了大半。

只是人越泡越乏,待到药汤凉透,寒症发作的时间也熬过去了,少微却感到异常昏沉晕乎,似喝了十来斤烈酒一般,勉强从缸中爬出来,扯过衣衫将自己裹住,回到屋里,往榻上一趴,便呼呼大睡了起来。

睡到一半时,姜负似乎过来了,为她搭看了脉象。

少微有所察觉,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却实在睁不开眼。

姜负诊脉之际,看着那条小臂上密密麻麻的割伤痕迹,幽幽叹了口气:“这样新的一个小人儿,这样旧的一身伤疾……命也孽也。


不过……难道只她一人有好奇心吗?

少微暗中观察姜负,见她始终一脸云淡风轻,不禁想,对方为何从始至终都不曾问过她的事?

当晚天狼山上剿匪的动静很大,固然不难猜测她是从山上逃下来的,但有关她的父母、身份、经历呢?对方怎也无半字过问?

“你为何不问我的来历?”少微直言试探。

姜负笑望向少微:“不着急,等你哪日愿意说时,我再问不迟。”

听到这个回答,少微沉默下来。

姜负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猜你是不是还想要问——我分明答应了给你三日时间考虑,为何却未在客栈中等你回去?是否有食言之心?”

少微看她。

姜负自答:“我是特意主动出来寻你的……我夜中在想,万一你想回来,却不知路,岂不糟了?”

少微猝不及防被戳到丢人的实处,当即就要否认,却又听对方改口:“不过我转念一想,你这样聪明,怎可能不认路呢。”

本要恼羞成怒的少微忽然心虚熄火。

姜负接着说:“只是我又难免担忧,你饿着肚子,万一去窃去抢,被押着锁着捕去了衙门,岂非比不认路还要更糟?”

少微瞪眼,火气一下子“噌”地又窜了上来。

偏生姜负笑眯眯地看着她,又说:“谁知你这样懂事通人性,竟宁愿拿袄子去换吃食,也未曾仗着自己的过人之处去行抢盗之事,倒是我狭隘多虑了。”

“……”少微的神情变幻扭曲,只觉身体里装了一罐子里的怒气,被对方摇来摇去,一时聚集成一团,一时又被摇散,人都要被摇晕了。又似她气恨着扑上去,张大嘴巴准备咬人,却突然被对方塞了一块儿香喷喷的现烤炉饼到嘴里来。

——因何要拿炉饼做比方,又因何详细到非得是现烤的呢?

盖因前方就支有一个炉饼摊子,烤饼香气钻进了少微的鼻子里,操纵了她的想象力。

抱着一罐子收放两难的怒气的少微,磨了磨牙,狠狠伸手指向那个摊子:“我要吃那个!”

刚出炉的炉饼实在很适合拿来发泄情绪。

这家卖的炉饼乃是髓饼,抹了猪油烤香,外酥里韧,一口下去,油脂的香气合着面饼的口感一股脑儿地占满口腔,带给人的扎实满足感是其它精细的朝食点心无法相提并论的。

少微吃了三张炉饼来“泄愤”。

墨狸看在眼中,偷偷后怕——原来这小孩非但喜欢发狂咬人,还很擅长发狂进食,若她昨晚便回到了客栈中,只恐连同他的那份晚食也要一并抢夺霸占。

“只吃饼哪里能行,来,喝碗巾羹。”姜负将一碗羹汤递到少微跟前。

所谓巾羹,便是加了肉末和葵菜的汤。

少微盘着腿坐在破旧的席垫上,双手捧着那粗陶碗,忽然有些出神。

碗里肉末不见几粒,葵菜碎叶却十分富余,飘在汤碗里,青青绿绿很有葱郁之感,叫少微无端想到了自己死去时所在的那片夏日青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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